分地到户
黎青屏
分地到户并非完全是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事,1977年春天,几经分了收,收了分,自留地又分到户经营。
我们家是两个户头分自留地,我跟我爷我奶奶三口人在白土坡大队韩家山小队分自留地。我爹我妈跟我弟弟妹妹五口人在白土坡大队第三小队分自留地。
那时候我在位村搞大寨田,听说队里自留地都分到户了,给我分的是村东侧尖角地。这是块等腰三角形地,三个角特别明显,所以叫尖角。等腰三角形的底边是地埝,一条腰边的埝上是大路,另一条腰边是山坡。尽管一条腰边连接着山坡,土层下是砂页岩,这块地的土壤是红胶泥土质,耐旱,还算肥沃,产量不低。鉴于我不在分地现场,小队是以商量的口气告知的,如果不称心,还可以调整。
我没有种庄稼的经验,我爹认为这块地不是薄地,就是难犁,需要反复多次回头。于是提出调整到村西侧阳坡或者大石头底下。小队说这两块地要那一块都中,我爹决定要了大石头底下。主要考虑跟我们家在三小队分的自留地搭边,好管理。
大石头底下这块地的面积是尖角地的三倍,土壤瘠薄。生产队耕种只种了地边地埝根,地心上,土薄料姜石头多,都撂荒了。我爹犁开地心,剜起来满地料姜石头,我奶奶蹈着小脚,擓了荆撮,拾石头。雨水在地头拉开一道沟壑,我跟我爹我弟弟爷儿仨,拉着架子车,拾些料姜石头磊壑口,从远处起土填充。干了好几个夜晚,补住了壑口。
分得了自留地,我爷毫不犹豫打掉睡了数十年的土炕,把炕土施到庄稼地里。这一年我们家种的白马牙稙玉䵚黍,伏里天雨水充足,长势喜人。秋后扳了玉䵚黍穗,我奶奶我妈劙下足够多的玉䵚黍穗苞叶,捋开整平,串起来晒干蒸馍垫箅子用。
我们打了玉䵚黍籽,在场里攒了一大堆,我不会戗扬,籽粒里夹裹着玉䵚黍婴玉䵚黍膜沫沫翼翼。我爷颤颤巍巍拿起木锨一锨一锨地戗扬了玉䵚黍。
我爷动作吃力,缓慢,却老道,标准。
1978年正月二十七,我爷蹒跚着步履,漫村落里走过一生劳作中经常逗留的喂牛倒草的窑洞,崖头上的打谷场,井房...当晚睡下就再也没有起来,后夜三点许带着希翼,带着欣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人世,享年84岁。
自留地分到户经营后,白土坡大队第三小队按照上级常规安排,定产量定指标定工分划分小组承包经营土地,接着定产量定指标定工分承包到户经营土地。
韩家山小队总共十来户人家,四十来口人,都姓刘,一个家族。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没有划分小组承包经营土地。
真正意义上的承包到户经营土地,已经是1980年夏天的事了。
我于1978年8月考入张茅高中读书,到1980年8月毕业,高考分数出来后,回到学校一看,考得一塌糊涂。
上级指示包产到户,承包经营土地。韩家山小队是我邦才哥当队长,通知大家晚上在队里场开会,传达了大队安排。对我来说父辈是我小永伯,兄辈是我知恩哥。他们两个德高望重,说话有分量,大家都乐意听。
我小永伯跟我知恩哥都说这可是刷骨兜入井里,还不知道捣住谁哩。这话人人都听得明白,是警告大家,都要端正心态不能心怀鬼胎,实话实说,商量出切实可行的方法,力争分得公平公道。
讨论来讨论去,会议开到凌晨一点过后,解决了一个问题,先分稙麦地;等到秋后庄稼收了再分秋地。我小永伯跟我知恩哥说:“合在一起,种了二十五年的地,一下分到户,不是那么容易,要解决的问题特多,很要开几次会。以后就天天晚上开会,直到分地到户”。
果然,天天晚上开会,连续开了一个星期都多,才分地到户。
第二天晚上开会,专题解决稙麦地分法。1.把所有预留的稙麦地逐块排序编号,估定产量,估定工分;2.按照人(口)劳(力)各半的原则平分产量;3.实行抓阄的办法排序,自报地块;4.地势平坦的地块好耕作,产量高,工分少,地势坡陡的地块,难耕作,工分多;5.小麦收获后按估定产量上交粮食,收齐,按人口工分分配。
第三天晚上开始,逐地块定产量,由于同一块地,每个人估出的产量都不一样,要平抑悬殊,反复敲定,更由于地块众多,差异幅度偏大,定产量敲定了多个晚上的会议。每天晚上的会议都有专人记录地块排序号,敲定产量数。
到了最后一个晚上开会,写号抓阄,我知恩哥提出少写一个号,说我不能参加分地。理由是我参加了高考,一旦录取,户口随人转走,成了市民,不能在农村种地。
我说我都去高中学校看分数了,没考上。我知恩哥说你说你没考上,谁知道。接着我知恩哥说我说了不算,叫大家都说说你应该分地不应该分地。我小永伯说你能考上学才好哩,何须要种这个地?意思就是不应该给我分地。他两个这么一说就都认为我不应该分地。
我没有分稙麦地。
我知恩哥跟我小永伯都说不是不给你分地,只是弄不清楚你考上学没有,还有的是地,你真要没考上学,还能不给你分地,等到后半年。
开学了,都看到我果然没有去上学,秋收后,我参加了分秋地。有了分稙麦地的经验,秋地分得就快了不少。我说我没分上稙麦地,分的是秋地,秋地产量定得跟稙麦地产量不一样,吃亏了,得提出来。我爹说你不要钻牛角尖,出难题。麦秋都一样,地分到手算了。
也就是这个理,当初定的工分就没有计算,打了粮食各自收藏,彻底没有按工分人口分配。也就是按照产量人口分地到户。地薄地厚,耕作难易当初考虑很周全,操作过程中全都忽略不计了。
分地到户后,所有的生产资料都要分到户。大到仓库房屋,黄牛;小到叉把扫帚扬场锨。差不多都是先作价,然后抓阄。但凡能够分配均匀的,抓阄无非就是凭手气,抓个好与赖的区别。分配不均匀的,按照作价平分,抓到的给没抓到的找平差价。有意思的是分碌碡,就没抓阄,各自把自己二十五年前的碌碡经管拉回。这样我就拉回了两个碌碡,1955年集体合作化的时候,我家入社一个碌碡,我姑家入社一个碌碡。我姑的爹跟我爷是堂兄弟,就是我的堂爷爷。早年少亡了,我姑出嫁了,他们家没人了,那碌碡就想当然地归我了。我知恩哥考虑到他三个儿子日后分家问题,跟我爹商量,拿出六块钱买了我家一个碌碡。
早在1974年,韩家山小队就因为没有人当饲养员,牲口分配到户经营。公社驻队工作队吼破嗓子都没集中起来饲养,不存在分牛的问题。我没有养牛,找补了钱。我爹在三队也没分到牛,我们家艰苦奋斗到八十年代后期才买下了牛。
韩家山小队两张耩小麦的桑木楼,没有作价,而是抓阄分成两组,一组一张,各自管理使用。后来兴起铁腿楼,各自买楼使用。
分地到户多年间,我们家一直使用木夯犁犁地。我知恩哥说木夯犁犁地不浅,就是不灭草,山地犁犁地灭草,像苦苦秧,苦蕖,刺秸这些皮脸草,山地犁犁过几年就绝根了。直到1987年,我们家才买了一张山地犁,这张犁不好,犁辕跟犁铧尖不在一条直线上,不管怎么着,总算是有了山地犁,比起木夯犁还是好多了,果然犁过几年,那些皮脸草都绝根了不少。
分地到户后,经过十年的艰苦奋斗,到了1990年,绝对多数农户备齐了生产工具,彻底解决了吃饭问题,实现常年吃麦,常年吃饱。
2019年3月2日于高铁郑州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