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读书毁了我》

王强何许人也?新东方三巨头之一,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典型的商业成功人士。一般这样的人士写书,多是成功学,励志书,谁想竟能正儿八经地写起雅致的书话。很多文人抵触商业化,总觉得商人舞文弄墨是附庸风雅,诸如冯唐的作品就饱受诟病。

王强的《书之爱》出版于千禧年元月,比冯唐的《万物生长》还早了一年。《读书毁了我》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加了几篇新文,于2012年推出的增订版。据王强说,这个书名是名编徐晓那些年囤着的宝贝,没舍得拿给别人用,刚好适合这本书话。

北大英国语言文学专业的背景,让王强的视野主要集中在英语出版物上,读者难免感到生疏。你可能压根儿就没有读过查尔斯.布鲁克斯的书,也不认识什么英国文人霍布鲁克.杰克逊。没关系,读书话的最大乐趣不在于作者读的到底是什么书,而在于买书、藏书的经历和背后的掌故。正如王强在《购书记》中所说,很多书话缺少“书情、书魂,有知无趣者居多”,想必他该不会写出自己不喜欢的书话。

好在2018年的再版,编辑有心将文章做了分类。读者可以像古代帝皇选妃侍枕一样,随意翻看自己所爱。这本书,要从后往前翻,别有一番趣味。

1.猎书者说

文人惯用“访书”,一个“访”字,写尽了文士儒雅。《猎书者说》中,王强爱用“猎书”。“猎”字坦诚,彻底解除了前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斯文模式。爱书人在书肆中的如饥似渴,举手投足间散发的一丝侵略性,占有欲,勃然跃于纸上。

英国文人霍布鲁克.杰克逊把猎书者分为物质性和精神性,前者旨在满足占有欲,后者旨在提升品味和学识。

如此分法,对猎书者不公。再贪婪的物质型,长期坐拥书国后,多多少少总能熏陶出一些文气。这两种类型用来形容猎书者的动机更合适一些。多数情况,两类动机集于一身。

图书馆可以同时满足这两类动机,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王强的第一猎场。在这里,他如此搜寻猎物:

随身带上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边做书林散步,边记下书名、著者、出版商及出版日期,对书的价值及内容略记数笔,回到家中书房录入我的“预购书单”,依照求得的迫切程度分别标上一至五星为号。

当他来到第二狩猎场——书店时,遇到这些书名就如遇到老友一般,不用过多寒暄,毕恭毕敬地请回书房。看来“猎”字也就体现在追寻过程中,一旦“猎物”出现,又恢复了文化人的本来面目。

《在那书的丛林里》,作者带我们游览了纽约城里几家常去的书店。

号称“世界最大书店”的Barnes & Noble 本部位于18街同第五大道交会处,被作者誉为“小说、诗歌、戏剧的天堂”。王强可不是一般的文艺青年,只凭他从“文艺批评”栏里选了七八种法国思想家乔治.巴塔耶的著作,足见他是一位中毒已深的文艺青年。

特价书店Strand位于12街同Broadway的相会处,想必是作者学生时代的最爱。在文中,作者如数家珍地罗列了廉价所购的精装书清单。董桥在看完王强手机里的藏书照片后,曾当面扬言,再看下去,弄死他的心都有了。当然,董老爷子开玩笑。只要读过《今朝风日好》,就会了解董桥对西方精装书的品味,可以想象王强的藏书是一个什么样的规模与成就。这其中,想必Strand贡献颇多。

当作者带我们造访哥伦比亚大学书店时,竟遭遇了一次普斯鲁特的玛德琳小点心时刻。犹如剧场快速换幕一般,我们从哥大书店一下子来到了内蒙古草原偏远小镇的便利店中。在一堆棋谱、牌局相关的书中,钱钟书的《围城》赫然混迹于此。“围棋与《围城》之间相距何其远。不,又何其近。对着人生这场纷繁大游戏,它们不都是同样性质的图谱和解法吗?”而王强的人生棋盘上,占据最多棋位的,大概是那一家家书店和一本本书籍吧?

书店中的时光尺度总是异于外面的世界。当关店的铃声响起时,作者向那一架架书籍画册投去最后一瞥,“眼前荡起一层潮乎乎的薄雾”。书店的温度,贴心地为作者掩饰的,谁说不是那痴情汉暂别恋人的感伤惆怅呢?

2.摧毁一切的力量

看到一屋子整墙整墙的书,不知趣的人会问主人:这些书都读过吗?倘若主人平时少读书,大概会恼羞成怒。换成王强,大概只会一笑了之。然而,原本打算敞开的书房之门也就无声地关闭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王强爱读书,见识广,曾惹得三联书店掌门人沈昌文老先生朝思暮想,穷追不舍。著名出版人俞晓群认为,“反乌托邦三部曲”的出版,要归功于《文学绞架下的雄鸡》。

文字中的力量,是王强追求的意义。这种力量足以“摧毁一切”,当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摧毁。它摧毁的是“自我的陈旧、呆滞、局限”。它摧毁了“昨天的我”,甚至“今天的我”,进而塑造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明天的我”。而王强的笔下,也隐隐约约展现了这种力量。

从写作者的文之余,诗之余中,王强能敏锐地感受到他们“心灵纵深处牵动着的灵性的水流”。更能从易洛魁印第安人的故事中得出深远的启示,“世界的大隐密只展示给充满诚信与惊奇的‘童稚’的眼睛”。这让笔者自觉“感知的愚钝”。

在书房名字的设计上,王强一口气写出了“斋、轩、庐、庵、居、阁、堂、屋、馆、室、房、舍、园、楼等”令人着迷的名目,恐怕会让英美人惊掉他们的尖下巴。这让笔者自觉“想象的匮乏”。

《巴格达之行》中,王强号召每个人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巴格达。因为“它是一个人生命之树依然茂盛的强有力的见证”。如果人类放弃了追寻,“将不再产生荷马,将不再产生英雄的《奥德赛》”。这让笔者自觉“思想的偏狭”。

依《我们》的作者扎米亚京所言:有些书具有炸药一样的化学构造。唯一不同的是一块炸药只爆炸一次,而一本书则爆炸上千次。

朽如笔者,想要摧毁旧日的自我,一本书话何其够,至少需要成百上千本炸药书。往后的日子里,愿能多多遇见这样的书,早日炸飞自己的灵魂,炸出一个全新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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