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老田

老田说：喝酒吃肉，养条法斗，有爱人惦记。

老田是我年少的兄弟。可是一旦这样形容一个人，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符号就开始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悲情。

我们的家乡是西北的一个少数名族地区，是一个干裂的小城。那里气候环境恶劣，那里的记忆会在午夜折磨人的心智，那里有我们共同消失的青春回忆。

每年春天的三月和秋天的十月都会爆发沙尘暴。漫天的沙尘席卷而来，五米之外看不见人。有首歌叫什么，滚滚红尘，对，刮沙尘暴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感觉。每年夏天阳光刺眼，空气干热，仿佛能够蒸发所有的水汽。可是冬天确无比干冷，西北风像冰渣子一样打在脸上。我到现在还是矫情的认为，在家乡的我们，像狂风里的野草一样，任由环境那般恶劣，我们的成长却一点也不耽误。

十八岁以前，我们固执的认为成长是为了逃离。所以拼了命的往前跑，恨不得飞起来离开家，到更远的地方，去想去的地方。我和老田，和许多的故事里写的一样，有争吵，有冷战，有和好，我们在纷纷扰扰的成长中，渐渐的断了联系。

七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在这期间，我和大部分人一样上大学，找工作，换工作，换城市，最后待在上海。从零星的消息里得知老田在云南上学，最后留在丽江。仿佛大家都过得还不错，互不打扰也就成了彼此的默契。

可是事情永远都和你想的不一样，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却在半途上又遇见了。是的，我和老田又重逢了。重逢在历经社会的复杂之后，重逢在他乡变故土之后，重逢在年岁越大越觉得老朋友的珍贵之后，重逢在回不去年少之后。

行千里路，望穿无数秋色，他乡变故土。就如同现在老田在丽江吃土家菜，我在上海吃本帮菜。

人一旦有夙愿，就心心念念的想要实现。16年5月初，我辞去工作去往云南。那段时间里为工作的事情心力憔悴，那就干脆就此放手吧。这样好的季节里应该去彩云之南看看花草，也正好见一面我年少的伙伴，和他聊天喝酒。这样矫情的我和老田在长大成人之后，又重逢了。

说起丽江，老田真是爱那里。他眼里的丽江，剥离出热闹和呱噪，安静美好自由，仿佛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属于丽江。所以我第一眼看到的丽江，居然和别人描述的不一样。都是因为老田的念叨。每个城市有亲切的人，都会不一样。

到丽江的那天中午，我背着大包坐在四方街的石凳上等老田。周围有很多姑娘，她们穿着长裙，裙摆随着风在阳光下飞舞。而我穿着松松垮垮的冲锋衣，脏兮兮的裤子和鞋子，我看着那些飘荡着裙摆，心里愉悦而轻松。老田就是这时背对着阳光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眯着眼，看不清他的脸。他说，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太阳不一样。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正午的太阳耀眼无比，周围有一圈光圈。我笑着说，是啊，蛮好看。老田说，这样的景色，有很多噢。言语之中带着自豪，带着浓浓的骄傲。

老田带着我，不急不慢，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去吃他口中最好吃最实惠的土家菜。他走在我前面，不停的说着丽江的一切，我低着看着脚下的石板路，想着到底有多少人走过这样的路，用了多长时间才把这些石板磨的这样光滑。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的二楼，老田点了一大桌子菜。有一只猫咪，从窗户跳进来，对着我喵喵的叫着，我摸了摸它的头，老田给了它一点肉，它叼起肉开心的跳出了窗户。

我囫囵的吃着满桌子的菜，老田喋喋不休的说着丽江土家的名俗和风情。等我吃的差不多，我们才聊起了过去的记忆，在故乡以外的地方，聊着故乡的伙伴和青春。年少时的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幻想着这样的场景。可当如今它真实的发生了，却让人觉得时间唏嘘，一下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十几岁的光景明明好像昨天。那时候满是活力的憧憬未来的脸，背不完的公式，写作文最爱的还是二十年以后，就着落日骑单车回家的下午，逛遍街边一个又一个的小吃摊，像大人一样为我们共同喜欢的姑娘庆生时偷喝啤酒。可如今，我们却都身在别处。

刚吹完的牛逼就被风吹走了，我们深爱的姑娘也已经嫁人了。

人们聊着天扯着淡的时候，最热衷的话题免不了理想和爱情。当理想在路上被打击被摧残时，我们谈爱情，像是能够抚慰心灵。当爱情波折坎坷时，我们谈理想，就仿佛又是一剂春药。我和老田后来看着这满桌子的饭菜，聊了一下午的理想和爱情。

晚上老田带我去了宋冬野的酒吧，刚好听到他唱歌。他唱完之后一个人坐在舞台边的凳子上默默抽烟，旁边有个打开的门通向厕所。我从厕所回来经过他身边时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居然比想象的胖。喝了酒之后的老田，说着心爱的姑娘，和坐在舞台边上的宋冬野气质一样，让人不想打扰。

姑娘结婚度蜜月的时候来到丽江，老田全程接待，又忐忑又激动。每一个男孩在面对一个喜欢的姑娘的时候，都应该是这样的吧，带着自卑和期待。老田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度过了他年少的暗恋。姑娘的蜜月之行还算顺利，只是老田安排的行程很多都没有去，老田心里还是觉得没有给到最好的。我安慰他说，是因为他们懒着都睡觉去了，不赖你。老田说，我希望她幸福，如果她过的不好，我一定饶不了那个男的。老田还说，在无数个夜里，都梦到她。

深情到底也就是这样了。年少时爱着，可是不懂珍惜的青春总是让人留有遗憾，当时没牵起的手和这一生都错过了是一样的。各奔东西之后，年岁像蔓藤一样包裹起原始的热情，裸露在外的只是坚韧和残酷，可那颗爱人的心却一如旧日般温暖。

不知酒过了几旬，我们都带着醉意。深夜的古城静悄悄，我没看见穿着帆布裙子偷偷哭泣的少女。在星光下，老田骑着摩托带着我在弯曲狭窄的石板路上飞驰。我挥着手臂高声尖叫，迎面而来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