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期生活的印迹就象是黑白照片一样,时间愈久,底色愈清晰。
六零 七零后都记得,那时上学,学校都勤工俭学,有的建校办工厂,象木材加工厂、养殖厂之类;有的利用周未或正常时间,老师带领学生参加生产劳动,象拔胡麻、割糜谷、拾洋芋、植树苗等;有的生产队直接划给学校一部分土地,让学校自主耕种。
我们小学是一所五年制完小,共五十多名学生,三位老师,男教师闻老师、女教师琴老师都来自外村,和一位本村姓康的男老师。因三位都是民教,一月只拿17.5元钱的工资,还要给生产队缴5元,就所剩无几了,好在生产队按劳动力分给每人粮食,又经常在学生家里配饭吃,还划给学校几亩土地自主经营。有时候淳朴的乡民还主动请老师吃顿便饭,或打发孩子送老师几颗鸡蛋,几颗萝卜的事也会有的,所以老师和乡民们的关系不错,因此琴老师调到城区多年以后和我还回忆当时的情况,问及张嫂李妈、王叔赵伯,对乡村教学生活还充满美好回忆!
琴老师是一位年轻貌美、能歌善舞、充满活力的老师,瘦瘦的脸庞尖尖的下巴,不深不浅的一对酒窝,配上一对柳叶眉大眼晴,上着那个时代流行的浅红方格子布衣衫,下穿一条公安深监裤,一对既粗又长的黑色辫子,一忽儿摆前胸,一忽儿甩后背,时而文声细语,时而又啍几句歌曲,使整个山村小学,充满了文艺氛围。
她虽然没给我上课,但是那年六一节,全公社要文艺汇演,学校让琴老师排练一个节目。毫无悬念,我和连太、爱军、东海等十二个孩子被选中,选练的是藏族舞蹈《毛主席的光辉》,孩子们穿着老汉家的黑便衣,头戴小孩帽,很朴实的装扮。那时的孩子,不象现在,生怕挑不上,内心尽管喜欢跳,但是怕家里要卖统一服装,根本拿不出钱来,也担心别人笑话,做不出各种舞蹈动作。一句话,就是缺少自信。所以在琴老师百般指导下,就是迈不开那一脚,伸不开那一臂,气得张老师用教鞭敲打我的脚跟和手臂,但就是不肯做出和别的孩子一样的舞蹈动作。经过两三天的僵持,我总算如愿以偿地被"裁员",我也如释重负了。自己不肯跳,却总是围着人家练节目的看,得知琴老师指导的节目全公社汇演得了第一名,我甚至比演节目的同伴和琴老师还高兴!
后来上师范、读进修,课余时间跳起舞来感觉自己还是有几粒文艺细胞的。上班以后,如当年琴老师给班里学生编练节目,不但深得孩子们喜爱,也拿过全校汇演第一名的奖哩,为啥当时就迈不开那一步呢?
说起琴老师,还得讲另一件事情。三年级时,我就和二哥己在同一个班了,那年夏天,学校的麦子喜获丰收,在师生们共同努力下,几个下午的时间就把三块地里的麦子收割到学校操场里了,长长的个子、饱满的麦穗、匀称的麦杆杆、结实的麦捆子,一捆挨着一捆,精神抖擞,挤满了整个操场。
那个周末,校长兼我的语文老师闻回老家,琴老师让我传话给母亲,学校的麦杆子长得不错,周末来学校捋上一些。捋麦杆,掐草编,是家乡女人农闲时节的手工活,草编可以交给供销社换钱,补贴家用。
毫无疑问,母亲被琴老师的好心意打动了,凑了周日那个好天气,在操场的白杨树荫底下,汗流满面半日捋了一大捆麦杆杆,用绳子捆住,让我和二哥抬回了家!
草编加工,程序很繁,先将割好晒干的麦捆子按细长、匀称、白亮的要求挑好,然后解开捆子一把一把将杆子上的麦叶子用粑子捋掉,使其光剩杆子和麦穗子,再把穗子一头整得齐齐的,一把一把交错放下,最后再一把一把在碌碡或其它石头上搓磨掉麦子,最后只剩光麦杆子。没了叶子和麦穗的草杆杆,很难捆得住,是窜溜窜溜的,用力过猛会捆断麦杆,用力太小太松,会泼溜在地上。
我和二哥好不容易抬到了家里,等农闲时,母亲再一根一根从第一节处折断麦杆子,将长麦节用水泡软,再一根根掐成编,盘成圈,打成捆,拿到集上或供销社换钱。
简单的事情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复杂,美好的愿望往往也可能事与愿违。就在闻老师老家回来后,听说了母亲捋麦杆的事后,大发雷霆,狠狠地批评了琴老师自作主张,琴老师也气得脸色彤红,有口难辩。得知琴老师因自己受了委屈,要强的母亲心里也很难受,跑到学校给校长道歉,央求别难为琴老师,并打发我和二哥把那捆麦杆子还给了校长,校长也许觉得很没面子,也许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就大声呵斥着我俩又让抬回家,兄弟俩在家和学校的百十米路上艰难而又痛苦地磨蹭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抬到家里,母亲一看是死活不要了,她不想让琴老师难堪,也不想自已被人瞧不起,于是哄我俩再还回去。一面是母亲,一面是老师,兄弟俩不知如何是好!
经过艰难的抉择和努力,想当然地又一次被老师当皮球,硬是给踢了回去,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麦杆儿也不知撒落在地上几回,一大捆的麦杆,被俩小孩折腾得恨不得推到沟里。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贫穷让人失掉了尊严、自信和脾气。
有时候,人会耿耿于某事不能释然,乃至一辈子,那捆麦杆杆,也许是我童年生活里最痛苦的疤痕,至今让人无法忘却!
作为校长,除了严格的管教和务实的作风,闻老师也是爱我们的,至今我还想起全校师生去公社参加万人大会后,他把所有学生领到家里挤在那个小院子里喝米汤、让他弟弟给我们理发的情景。
琴老师在我们村只两三年就调到城里,语文闻老大约五、六年的时间,他结婚的时候,大家还给他送了一个镜柜去贺喜了。
三年前,退休不久的语文老师突然去逝了,听到不幸的消息,一阵悲凉袭过心间,怀着沉痛的心情,驱车去悼念、去告别,对着遗像,双手合十,默哀了良久!
人生中的那些是是非非,有时候是不能作简单的评判的,就象是繁星如昼的夜空闪过的流星一样,给你惊喜的同时,也留下几分遗憾,但却都是美丽夜空不可或缺的景色,让人惋惜,让人惊叹,让人留恋!
20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