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转折》之二

【赴职旅程】

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的某个清晨,山石、森林、湖水、雪,这些景物重复出现并随机组合,构成了列车窗外的风景。巨大的灰色或深黑色山石,时而突兀地伸出,时而光滑如鹅卵石。

森林里有常青树、松树、云杉、雪松。黑色的尖尖的云杉树冠,好像是顶了云杉树苗的模型。那些纤瘦的、光秃秃的是杨树、美洲落叶松、是桤木,有些树干长满了斑点。

皑皑白雪覆盖了高处的山石,落满了屹立在风口处的大树,轻柔地覆盖了大大小小结冰的湖面。只有极少的几处水流较快,隐蔽而狭窄的小溪没有结冰。

朱丽叶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她也无心读书,眼睛始终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她独自一人坐在双人座上,对面的座位是空的。

列车员正在卧铺车厢里忙着整理床铺,墨绿色,有拉链的床罩扔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类似帐篷布料的味道,掺杂着睡衣,厕所的味道。每当有乘客打开车厢两端的车门,一股清冽的寒气吹来。有些乘客正在准备去吃早餐,有些已经吃完回来了。

窗外雪地上有一些脚印,像是一串串小动物的脚印,有的呈环状,有的逐渐消失。

朱丽叶今年21岁,她已获得了古典文学学士和硕士学位,在她准备博士论文的期间,得到了温哥华一家女子私立学校的聘用,教拉丁文。朱丽叶不是学教育专业,由于校方给出的工资很低,所以这个空缺没有其他人去应聘,但朱丽叶愿意去,这些年她的奖学金少得可怜。

朱丽叶身材高挑,苗条、皮肤白皙,有着浅棕色蓬松的头发。表情是学生女生特有的警觉,头高昂着,圆润的下巴,宽而薄的嘴唇,扁鼻子,炯炯有神的眼睛,额头总是泛着红晕。

教授们很器重她,在那个年代,愿意学古典文学专业的学生甚少,特别是她这样有天赋的学生。因为朱丽叶是个女孩,教授又常常为她担忧。如果她结婚了,她长相颇好,所以结婚的可能性很大,一旦她结婚了,不管教授还是她自己所付出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反过来,如果她不嫁人的话,那么她将会被孤立,生活必定是黯淡的,在继续进修的道路上必定要让位于男人(男性研究者会更需要这种荣誉,因为他们得养家糊口。)那么也许她最终会放弃古典文学的独特性,去接受世俗,再或者就干脆沉寂,放弃那些男性研究者可以接受的方式。

这种独特的选择对男人来说更容易一些,因为大多数男人都可以找到愿意嫁给他们的女人,但是对于女人来说,却绝非易事。

当朱丽叶得到了代课老师一职,教授都鼓励她去,他们说多出去看看真实的世界,真实的生活,这很好。朱丽叶对于这样的建议,已经很习以为常了,可是她很失望,给出她意见的这些男人,他们自己都没有强烈的远望去倾听和见识真实的世界。

在朱丽叶成长的小镇上,一个智慧的女孩常常被贴上另类的标签,等同于跛足,六指。大家很快就发现她的缺点,比如她不会用缝纫机,不会捆一个整齐的包裹,她走路容易摔跤。大家都很怀疑,她长大后会到底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尽管父母以她为荣,但是也为她忧心忡忡。母亲希望她能受欢迎,鼓励她去学滑冰、钢琴,可她都不愿意学。父亲希望她能适应生活,他常说,你必须得融入生活,格格不入会让你的生活变成地狱(此处父亲忽略了她母亲的格格不入,但母亲过得也很幸福,也许父亲是担心朱丽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当朱丽叶考上大学之后,她说,我确实已经学会适应了,在古典文学系里,我适应得非常好。

那些非常器重和欣赏她的教授,又给了她同样的建议,他们的欣喜掩饰不住对她的忧虑。走出去看看真实的世界,他们这样说,好像朱丽叶一直生活在幻境似的。

尽管如此,在火车上,她是快乐的。

“泰加林”,她一下子想到了这个词,不知道用来形容眼前的世界是否合适。在某种程度上,她把自己想象成俄国小说里描写的那些年轻的女子,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充满恐惧的,令人兴奋的乡村,那里夜晚有饿狼长嚎,在那里她会找到自己的命运。她并不在意这种命运,在俄国小说里,这些女人命运的结局通常是阴暗的,悲惨的,或者二者皆有。

无论如何,个人的命运不是重点,事实上,真正把她拖进来并迷惑她的,其实是冷漠、单调,草率以及对和谐的鄙视,这些原由好似深藏在不断延伸的前寒武层地盾,即将被揭开。

【偶遇】

朱丽叶的眼角出现一个影子,接着一个裤腿挪入。

“这个座位有人吗?”

当然没人,除此之外,她还能有别的回答吗?

一双流苏平底鞋,棕褐色的宽松裤子,棕褐色和褐色格子,以及笔直的栗色线条交织的衬衫,栗色的领结上有蓝色、金色纹路。衣服都是崭新的,除了极一双不合脚的大鞋,好像在买了鞋子之后,他的身体萎缩了一样。

他五十岁左右,几绺金棕色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这头发不可能是染色的,谁会去染这少得可怜的头发?)他的眉毛暗色,微红、眉梢浓密,脸上的皮肤松弛,就像酸奶的表皮一样厚,油腻腻的。

他丑吗?是的,当然。他很丑,但是在朱丽叶看来,这个年龄的男人大多都长这样。虽然即使后来,她也没说过,这个人真的是格外的丑。

他的眉毛上扬,黯淡无光的小眼睛,努力地睁大,好像在谋划着快乐。他坐在她对面,说:“外面也没什么可看的。”

“没有。” 朱丽叶低着头看书

“嗯,” 他说,似乎谈话正在以一种令人愉悦的方式展开。“你要去哪里?”

“温哥华。”

“我也是,要跨越整个国家,一路上看到的景色都差不多,对吧?”

“嗯。”

但是,他依然坚持说下去。

“你也是从多伦多上车的吗?”

“是的。”

“多伦多是我的故乡,我一直生活在那儿,你的家乡也在那儿吗?” 他问道。

朱丽叶只回答了“不是。”  接着,她又低头看书了,她想尽量延长停顿的时间。但是她的成长经历,她的尴尬回忆,也许只有上帝才明了她的遗憾,这些对她来说都太过沉重,于是她说出了她家乡的名字,然后告诉他距离附近大城市的距离,她把家乡定位为休伦湖,格鲁吉亚湾。

“我有个表妹住科林伍德,那是个好地方,我去过好几次去看望她和她的家人。你是独自一人吗?像我一样?”

他一直在拍着两只手。

“是的。” 别再说了,她心里想默念,别再说了。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旅行,你也是吗?”

朱丽叶没有回答。

“我注意到你一个人在看书,我想 ,也许她是一个人要走这么漫长的路,所以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听到“结伴而行”,朱丽叶一阵寒颤。她理解这个提议不是在挑逗她。即使是那些最笨拙的、孤独的、无趣的男人提出这样的建议,真是让人泄气。 好像在暗示她和他们其实是一条船上的人。

事实上,这个男人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需要一个朋友,一个伴儿。

朱丽叶知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她是古怪的、孤独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如此,但她生活里的大部分时间,她也愿意和人交往,对于那些想引起她注意的,和她共度时光的,想了解她的灵魂的,通常她都愿意和他们相处。

要友善,要随和(特别当你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她在小镇上,或者是女生宿舍学会了这样的人生真谛。对人永远要随和,即使那些对你一无所知的人。

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明白了她的回答,脸上浮现出警觉的抽搐。

“你在读什么书?是关于什么内容?”

她不会说这是一本关于古希腊的书,因为她知道说了,一定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古希腊太荒谬了。她不教希腊语,但是将会有有一门希腊思想的课程,因此她重读但丁,希望可以得到一些启示。

她回答说:“我要看书了,我想我要去穹顶车厢了。”

于是,她起身离开,她心想真不该说她去哪儿,很可能这人会跟着她,道歉,然后再找另外一个话题和她搭讪。 另外,穹顶车厢里有些冷,她真想回去取件毛衣,但是现在不能回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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