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

    六月的尾巴,蝉开始叫了。只是未如记忆里童年一般盛大热烈不知疲倦,而是断断续续的,像是一场场猝不及防的梦,咋咋呼呼的不打招呼。

  九十年代的少年从好似没有尽头的午睡中醒来,汗津津的,迷迷糊糊的。随即听到这蝉声,定然会有一种少年人少有的时光流逝之感。他会想:“这也许和六十年前的蝉声别无二致。”

  (我写下这段文字。我写下了。我回头看看。我可以找回过去的感受。我接住了过去的信号。一部分的我就被留在了回忆中。停滞。沉吟。深思。)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当我偶然在角落找到记忆的钥匙,打开一扇总是紧闭着的门扉,耳边响起的不常时什么匆匆易逝又再难听到的窃窃私语,而是作为小学生的我暑假时在两个姑姑又旧又小的租借公寓里听到的聒噪蝉鸣。

  坐南京的2号线地铁,在苜蓿园站下车。在小电瓶后座上跟着一起左摇右摆9大概四十分钟,我们回家。

  一个大概三十平方米的套房,有一个狭小的洗手间,一个小厨房,连在一起的客厅与卧室。对两个人来说,算不上十分局促,但也让人伸不开手脚去做些什么。在姑姑嫁人之前,她们一直住在那里。

  

  在那些过去的日子里(我现在也时常想起),空调外机的嗡鸣一刻不歇。只有当我离开电脑桌时,被音响盖住的蝉鸣才会一点点浸润我的双耳。那时年龄还小,正是对自然的兴趣大于对人的兴趣的时期。我会走到厨房的窗边,去感受没有空调遮掩的夏天。

  时至今日,那份炎热,那种明朗,那满眼的绿,那颤抖不停的树荫,我仍没有忘记。行人很少,都清癯模糊。杂货店的老板圾拉着拖鞋,去穿过幽长的走廊,躲在店里不见人。

  而蝉一直在叫。

  

  蝉鸣呀!

  该怎么形容你?

  那是蛰伏一生的爆发,是一生仅一次的呐喊,是暮死朝生,是孤注一掷。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东西难以形容,就像爱情,就像樱花。

  这蝉鸣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一秒前是这样,一秒后也是这样。但在这一秒内,并不总会是单单那几只在鸣着,也许会有新蝉加入,也肯定会有垂老之蝉凋零,而这一切,全都被淹没在这似乎年年都一样的蝉鸣声中了。又会有谁知道他们努力挣扎过的一生呢?

  我们之于时光也亦然。

  蝉儿!请不要在夜半时分鸣叫了。不是,不是在嫌你聒噪。

  我是怕惊醒后,忽觉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小孩子,当初听蝉的心境也早已湮没不见。又笑自己的俗,一个小小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岁月的垂怜!

  

  在那些听不到蝉鸣的日子里,似乎并没有对过去的日子有多少追恋。只是像淡淡的光影,我知道它们的确在哪里,可总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而只有再次听到蝉鸣的今天,我才终于对它们加以关注。

  “哦,我已经走到了这里呀。过来的路原来是这样的。”

  蝉声突然停了,我放下笔,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来,发了几秒钟的呆,妄图去等到什么。随即又埋下头去,继续和数列缠斗。正欲自嘲一番,几秒后,蝉儿又开始叫了,和六十年前的别无二致。我没有停笔,只悄悄携了钥匙,打开那扇门扉——

  只嗅得盛大蝉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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