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件可写的事——4八仙桌

夜晚，你的桌子会想什么。

不要小看你身边的任何一件物品，有可能桌子经历过的时间比你还长。

有那么一家茶馆，生意很好，伙计每天迎来送往的，忙得脚不沾地。客人里什么人都有，南来的北往的，贩夫走卒，偶尔还会来那么一两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少爷来看看热闹。

既然是茶馆，自然要有让人吃茶的地方。这不，大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八张八仙桌。有七张桌子都是簇新的，只有一张陈旧不堪，面上凹凸不平，是之前两个耍把式的来吃口茶，与人发生争执，混乱中打坏了那么一张。耍把式的家里没几个钱，先头大哥还在的时候还有些富余，结果大哥给个外国人打死了，还一个子都不赔，最后家中得用的也就是这么张破桌子了。老板本来嫌桌子破不想收，但见那耍把式的实在穷赔不出钱，只能收用着了。为了显得不那么难看，还给桌面上漆了一层红漆。就这样，吃茶的客人愣是宁愿挤着坐，也不太乐意坐那张旧桌子。只有寥寥几个不在乎这些的客人会去将就一下。

诶，您可别小瞧这张桌子。虽然不是什么好木料做的，但可真是有些年头了。那耍把式的不知道，这桌子的年纪比他爷爷的爷爷还要大，曾经也是一商人花重金买下的，雕工不错，就是时间太久已经磨得差不多了。不知您听没听说过，不管什么东西用到第九十九年都可能生出灵，那桌子就是了。

桌子自从被挪到茶馆就很不痛快。以前在耍把式的小子的家里，白天小子出门干活，留他老子娘在家里，无聊的时候还会唠两句。它呢，也就跟着听那么两耳朵。现在可倒好，茶馆里人来人往的，吵吵的不行。那些人不乐意坐它旁边，它还不稀罕呢，没得扰了它的清闲。但不管怎么说，将就着过总比被劈了当柴烧的好，八仙桌就那么凑合了。

晚上，八仙桌站在茶馆的角落里。还没到宵禁的时候，但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那么一个小子一直坐在它这里。这小子身量不高，体格好像也没那么健壮。桌子看这年轻人的腿，感觉也不比自己这桌子腿粗多少。茶馆的伙计看到这人，一甩抹布跑过来撵人：“别在这躲着了，你老子都交代过了，让周围人见着你赶紧劝你回家。你想想，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你老子能放心让你去参军吗？”那小伙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小声的嘟哝着什么。伙计又说：“你再想想，你也没娶婆娘，要是就这么参了军，你准备把你老子一个人丢家里吗！”看坐着这人好像在犹豫，伙计也没再说什么，留他一个人想透，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八仙桌看着这小伙子皱着眉，心想：“好家伙，就这小身板，上了战场还回得来吗？前两天听有人说，好像哪里打败仗了，上边的司令让撤退。练过的都倒在战场上的，何况你个学生。”想着，八仙桌使出全身力气晃了一下，那年轻人面前的茶水也跟着轻轻摇晃，但他想的出了神，完全没注意，气的八仙桌直想跳脚。

它又看新来的客人。进屋的是一对男女。男的看着挺斯文，带一副圆框眼镜，穿着长袍，应是个文人。女的看着年龄不大，这会灰头土脸，倒是看不清长相。他们俩进了茶馆，四外望了一下，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着，就挑中了这八仙桌旁边。因着有人先坐，两人倒没挨着桌子坐，只坐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男的问女的：“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女人的表情有些木，只呢喃着：“我还能怎么办呢？家都烧没了，爹娘也不在了。我也跟着走了吧。”男的有点急：“你别冲动，你遇到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侵略者混蛋。你和老师学了那么多，比起寻死，不如留得有用之躯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人民已经开始觉醒了，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不管能做到怎么样，只要能改变一点，都值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八仙桌还是听清楚了。桌子自然没听懂这一番话的意思，它只看到那年轻人的眼睛越来越亮，好像想清楚什么事似的。年轻人拍了一下桌子，吓了桌子一跳。他的声音变得洪亮起来：“伙计，来结账。”结完账，便步履轻松的离开了。

那对男女也就歇了一会脚，过一会便也走了。

八仙桌见过很多人，但不知怎么，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几个。

那小伙子再也没来过，倒是他父亲来过那么几次，抽着个烟袋，看见年轻学生来茶馆演讲就要敲他们，边敲还边念叨：“让你不听劝！”

那男人也再没见过，女人还来过许多次，捯饬干净了倒也是个清秀的姑娘。她总是坐在角落，把纸或者什么小包裹偷偷藏在八仙桌下面的洞里。有一次被一个带大檐帽的发现了，跑了出去就没再来过，不知怎样了。

前几年，到底没熬过战火，茶馆老板也没了，他儿子准备去参军，把店面盘给了别人。买店面的人嫌八仙桌太破，就把桌子劈了当柴烧。八仙桌在炉子里看着自己燃烧着，只觉得自己烧起来虽然不算亮，照不亮整个屋子，但能照亮面前人的脸庞也是不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