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姑姑家的表姐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上就住在我家了。表姐和她男朋友从高中毕业谈恋爱,大学异地恋,研究生异地恋,到今年已经异地恋九年了,这个月的月底就要去领结婚证。我不禁感叹:“终于要领证了。”
我们躺在床上:姐,你们结了婚谁做饭?
“我做吧应该。”
“可是你做饭很难吃。”我跟表姐经常在假期的时候呆在一起,她炒菜是真的难吃,远不如我有天赋。
“慢慢学呗。”
“你没有天赋,学得慢。不像我,看到一颗菜就知道该怎么做。”当然这也不是我吹牛,虽然我很少有机会做饭,但是小时候我奶奶做饭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看了很多年,所以每一种菜可以怎么做,放什么调料,做好之后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了然于胸。
表姐白了我一眼:“看把你能的,我说个普通的菜你就做不了。”
“啥?”
“你奶奶炒的茄子。”
我愣了一下,原来我奶奶的炒茄子不止在我这里成了一个符号。表姐说的没错,靠嘴吹,我也不敢说自己做的出来。仅靠这一道菜,奶奶就让她的子孙记住了家的味道。
爷爷临终前住院的那段日子,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有一天说,想吃炒茄子了。
家人一听大喜,我姑姑就赶紧买了茄子回我家(我家离医院比较近)炒茄子,炒好之后装进保温饭盒里,快马加鞭地送到医院,家人扶着爷爷坐起来,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手,指望着我爷爷能多吃两口。
没想到,爷爷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这茄子炒得这难吃,不吃了。”然后就把碗一推,一口也不愿意吃了。爷爷向来说一不二,家里上至五十多岁的大伯,下至爷爷五六岁的曾孙子曾孙女,没一个人敢跟他顶嘴。
姑姑把碗端过来,尝了一口:“不甜也不咸,软和和的,咋不想吃啊爹。”本来红红的眼睛更红了,有点儿委屈,更多还是看爷爷吃不下去饭的心疼。
“茄子都不是这个炒法,不是那个味儿。”
我明白老头子想什么了,就赶紧让我哥开车带我回奶奶家。
奶奶在院子里坐着,一脸憔悴,眼睛呆滞地看着养的几只鸡吃食。
“奶奶!”我跑上前去,奶奶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奶奶,我爷想吃你炒的茄子了,你炒点茄子让我给爷爷带过去吧。”
“中,中。”奶奶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来就进了厨房。
“家里有茄子吗奶奶。”
“有,在堂屋。”
我打开冰箱,有三个茄子,我用手指夹掐了掐皮,都挺嫩的,就拿了一个长得最光滑的。
奶奶接过茄子:“你在冰箱里拿的茄子吧?”
“嗯。”
“茄子放冰箱里再炒就不好吃了,堂屋的那个桌子上也有几个茄子,是你大伯昨天送来的,刚摘的。’’
我又跑进堂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茄子。
接着,奶奶开始给茄子削皮。我剥了一颗葱。奶奶先把茄子一分为二,茄子很嫩,只有几个很小的籽,然后把茄子切成薄薄的长方形片儿,再用清水洗一遍,把籽抠出来,把水沥干净,接着把葱姜洗净,把葱身竖着一分为二,斜着切小段,姜切丝。
一切材料准备好了。我拧开了煤气罐的开关,奶奶打开煤气灶,“哄——”火苗冒出来添着锅底,奶奶从油罐子里舀了两勺花生油,油热了放进去几瓣八角,花椒,葱段炒出香味后把茄子倒进去,翻炒一阵之后添半碗水,水遇到高温的锅“刺啦啦”一声,接着便安静了。
奶奶盖上了锅盖,眼睛看着窗外,这窗上雾蒙蒙的,是多年来积下的油烟。我依旧站在门口看着奶奶做饭,就如很多年前,但这一次,我却不敢看奶奶的脸。
不一会儿,锅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冒出来的白烟也越来越多,奶奶回过神来,掀开锅盖,锅里的菜汤“汩汩”地冒泡,奶奶用铁铲的尖儿戳了戳茄子:“嗯,行了”,说着便打开了旁边的酱盆子,用铁铲剜了一疙瘩黑漆漆的酱放进锅里,让酱在菜汤里化掉,翻炒几下,本来青白色的茄子变成了深棕色。奶奶又盖上锅盖,再煮一会儿收收汁。
这酱是奶奶炒菜的秘方。奶奶炒菜的时候从来不用酱油,都是靠这酱来调色调味的。在我的记忆里,夏天的院子里总是摆着三个酱盆子,上边用白色的布盖住,再用皮筋把布缠得死死的。奶奶每天都会关注天气,如果第二天天气不好,得在前一天晚上把酱盆子端进屋里,这一盆子的酱加上厚厚的酱盆子有几十斤重。夏天有时候会突然下起一阵对流雨,这时候奶奶就会赶紧跑到院子里抢救这几盆子的酱,有时候雨下的急,等把酱端进屋里奶奶全身都淋湿了,奶奶进到屋里就会骂老天爷:“奶奶的,这雨说下就下。”夏天快结束的一天晚上,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院子里也不那么热了,奶奶解开了绑着酱盆子的皮筋,又掀开白布,用筷子搅了搅酱,又用手指从筷子上剜了一点儿酱:“嗯,黑红黑红的,能吃了。”
奶奶让我尝尝,我也用手指蘸了一点儿,添了添,咸咸的,又有一点儿甜,“还挺好吃的,”我说。奶奶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笑得满脸皱纹:“恁xx姐(我堂姐)最喜欢吃这个酱,都用来夹馍吃。”
奶奶掀开锅盖,又用铁铲戳了戳茄子:“行了,熟了。”然后打开调料盒,放了一点盐,一点奶奶用各种香料自己做的佐料,翻炒一下,就出锅了。
又回到了小时候,还是这样的一碗茄子,浓稠的汁,有时还会有一点葱叶子或者一根姜丝儿挂在碗沿儿上,茄子片儿夹起来很软和,忽闪忽闪的,爷爷总是说:“就跟肥肉片儿一样。”爷爷喝完了啤酒,我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还剩大半碗茄子,爷爷就会拿起一个馒头,端起还剩下的茄子,吃菜,菜汤泡馍,到最后,一个茄子碗干干净净的什么也不剩,最后还不忘来一句:“哎呀,茄子真好吃,跟肥肉片儿一样。”
我们把茄子装进去保温饭盒里,又拿了两个奶奶自己蒸的馒头就去医院给爷爷送饭了。
“爷,茄子来了。”
爷爷坐起身来,擦了擦手,家人在床上支起小桌子,把饭盒给爷爷拧开。爷爷掰了半块馒头,吃了一片儿茄子,咬了一口馒头,又掰了一小块馒头泡菜汤,一口一口地吃着,吃完这一半馒头又拿起来另一半,家人都很欣喜地看着爷爷胃口变得这么好。最后爷爷吃完了带来的所有的茄子,姑姑打趣地问:“一个馒头,吃饱没爹,还吃不吃了?”
“不吃了,饱了。”顿了一下,又说:“这茄子炒得好吃,跟肥肉片儿一样。”说着便要躺下去,家人都劝他:“刚吃完,坐会儿吧。”
“腰疼,坐不住。”爷爷坚持要躺着,我看见爷爷浑浊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