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12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1082年秋,苏轼第一次游览黄州附近的赤壁。

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十六,天气非常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苏轼的兴致很高,“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乌台诗案”、劫后余生的迁客骚人。当一叶扁舟从“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江面飘过。苏轼飘然忘俗,不知今夕何夕,一种“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于是情不自禁的唱起了歌来。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渺渺兮于怀”,大概是内心深处终于超越了烦杂的世俗,内心只有“诗和远方”了。但是“望美人兮天一方”,还是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遗憾和失落。“美人”毕竟在天的另一方,遥不可及。古人常用“美人”象征圣主贤臣。苏轼大概骨子里还是无法忘怀孜孜不倦的神宗和岌岌可危的大宋。

苏轼的情绪还是起了变化。这个“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夜晚,让他想起了曾经同样在这片星空下,在这“郁乎苍苍”的山川间心生感慨,同样写过流传千古诗句的曹操。如今,江山依旧,英雄已不在。

遥想当年,曹操率军南下,欲与孙权“会猎于吴”,势如破竹般地“破荆州,下江陵”,八十三万大军在长江之上“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当此时也,他“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豪情万丈,有“天下归心”之志。统一天下似乎指日可待!但东风还是帮助了周郎,一场大火,使舳舻千里伴随着雄心壮志灰飞烟灭。

是非成败转头成空。英雄安在?

英雄尚且如此,我辈凡人又能如何?在茫茫宇宙之间,我们的生命无比渺小。世界之美,我之卑微。像今天这样美好的日子,不过是昙花一现。世间没有永恒,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今日之曹操,就是明日之苏轼。在历史的天空中,只不过是两颗匆匆划过的流星,灿烂或黯淡,又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不禁让人黯然神伤。情难自已,只能“托遗响于悲风”!

但是,苏轼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我们在这样的世界上活着,需要一个答案。生活需要意义,没有意义的生活和咸鱼有什么区别?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感慨:“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概括起来,不过是:生命短暂、没有永恒、命运注定。想一想这其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我们伤感不已。王羲之预言到:“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他虽然也说:“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但是他终究没有找到答案!

生命短暂,我们终究是匆匆过客,苏轼也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对人生有清醒的认识,哪怕是高中进士之后,誉满天下之时,他对人生的理解依然清醒中透着悲凉:“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雪泥鸿爪,哪有什么永恒?不知东西,又怎么能够把握住命运?

你看那大江,滚滚东流,昼夜不息。但是此时之长江已非过去之长江。赫拉克利特曾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如同那明月,阴晴圆缺,盈虚不定。万物皆变,时刻流逝!现在贬谪在黄州的苏轼还是那个意气风发,“青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是少年么?

人生聚散匆匆,“十年生死两茫茫”,是生死的距离。“云海天涯两渺茫”是空间的距离。短暂的相距,是无限的隔离。我们匆匆而来,所为何来?我们聚散匆匆,留下什么?

我们用“变化”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世界不会用一瞬间来停留。

我们何妨换个角度?

你看那大江,“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你看那明月,“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长江滚滚流逝,几千年来,还是这条长江。月亮阴晴圆缺,季节轮回,却还是那个月亮。我们活在此刻,此刻便是永恒。在时间和空间的坐标上,永远都有着这个月圆之夜,都有着“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在这个月明之夜,如果能“诗酒趁年华”,时光便没有虚掷,岁月便有了永恒!

我们都在时空的坐标里,任宇宙辽阔,地老天荒,我们都停留在哪里。如果这个月圆之夜随风而逝,那么1082年七月十六就不曾存在。赤壁就不曾存在。茫茫宇宙中,有一颗星星,这颗星星上有个地方叫赤壁。时间长河中,我们标注了一个点,那是1082。赤壁和1082都是永恒的,就像,此情此景也是永恒的。有了永恒,何惧短暂?

当少年得志,前途无量的苏轼,因言获罪,惨遭贬谪,这是命运!

但是当被贬谪的苏轼,依然能从“山间之明月,江上之清风”中,“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他把掌控了命运。

失去鲜衣怒马,只有竹杖芒鞋是命运。但是能感到“竹杖芒鞋轻胜马”,便是超越了命运。

庄子说:“定忽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我们清晰地知道,这个世界上哪些东西属于自己,哪些东西不属于自己。我们就会在生活中游刃有余。

正如苏子说:“苟非吾之所有,虽一豪而莫取”。有些东西,本不属于我们,又何谈失去!把握住自己所拥有的,我们也就把握住了命运。

这就是苏轼找到的答案!





你可能感兴趣的:(2018-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