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女性的悲哀:不敢得罪别人,只好委屈自己(读沈从文的《丈夫》有感)

文 | 骑白马的贝玛

大学毕业那一年,因为收入不高,我租住在这个城市最老的一条街上。道路两旁高大的观景树下是栉次鳞比的老房子,一栋栋被房东切割装修成数个隔断间用于出租。

那样的房子,乍一看还算整齐,仔细端详却像修车师傅的工具箱一样,内里油腻腻、杂乱无章。

一楼小小的方头店面,很多挂着洗头店、按摩店的招牌,白天很少开门,傍晚时分会亮起红色的灯,虚掩的门缝里映出修长的腿和裸露的背。

这样隐秘的群体,使我感到震惊的是——她们中的许多人居然是和自己的丈夫一起从事这份“职业”的。

她们“工作”的时候,丈夫会在店外放风,事后丈夫收钱,这样可以打消了某些“客人”耍赖的想法。在他们看来一举两得。

这情形很像沈从文先生的一篇短篇小说《丈夫》中的情节:文中的丈夫为了生计,默许了妻子“卖身养家”的事实,某天他进城探望妻子,目睹妻子一次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接客,心态发生了一系列微妙的变化,最终在愤怒与崩溃中带着妻子回了老家。

面包or爱情?物质or尊严?

这样的选择对底层人来说,本就奢侈,但人为了生存下去总要做选择,《丈夫》就讲述了一位丈夫在不断的选择中,人格逐渐觉醒的故事。

1.生活艰难,妻子只好“卖身养家”。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的湘西,那时候社会经济不景气、底层人民生活困顿,渐渐的竟有了人妻“卖身养家”的习俗:妻子辞别丈夫和家庭,到城里的妓船上去“工作”,所赚的钱寄给老家的丈夫,丈夫则在家中料理诸多事宜。

老七便是这千千万万个“卖身养家”的妻子之一。

其实无论什么时代,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都是不易的,尤其是女性。环境越严苛,女性的不易会愈加凸显。

在很多小说或者电视剧中都曾出现这样的情节:贫穷破落的家庭,一旦有了什么无法维持生计的事情发生,最先被放弃或者推出去的往往是女子。然而社会并没有给她们提供用自己双手赚钱的机会,她们只好改用“身体”。老七就是被推出去的那一个。

上了船,花钱半元到五块,随心所欲吃烟睡觉,同妇人毫无拘束的放肆取乐,这些在船上生活的大臀肥身的年青女人,就用一个妇人的好处,服侍男子过夜。

这段描述在我看来惨不忍睹,身在其中的老七却是麻木的,她没觉得委屈,而是享受着“赚钱”带给自己的快乐,穿新衣,描新眉,为丈夫买洋烟和胡琴。

实际上作为妻子,她得不到丈夫的爱情;作为员工,她要忍受老鸨和水保的压迫;作为底层人员,生活和尊严没有保障。

她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伤吗?文中并没有这样的描述。对于自己的遭遇,她像其他妇人一样安慰自己:都是做生意而来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

俗话说:悲惨的人最会自我安慰,因为若不如此,他/她会活得更悲惨。

贫困让老七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麻木则使她正视不了自己的悲哀。

这也正是贫穷的最可怕的地方。贫穷的可怕之处并不是物质短缺、没有富足的生活,而是贫穷会扭曲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让人变得麻木,狭隘,失去信心,懒于思考。

老七虽然走出了家庭,在社会上获得了一定的经济独立,但她的所得是靠出卖尊严、委曲求全换来的,并不牢靠。

这就好比现代社会那些被豢养的“小三”,表面看似风光,实际上不过是命运的傀儡、欲望的奴隶,每天都生活在欲求不满和患得患失当中。

妻子“卖身养家”看似解决了家庭的生存问题,但也带来了巨大的隐患:妻子精神扭曲、夫妻感情失和、尊严被人践踏……

2.面对强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辱。

文中的丈夫一直在妥协、退缩、逃避,几乎没有任何主动抗争的行为。

生活艰难,对于妻子只能卖身养家的事实,他妥协了;第一次看到妻子接客,他突然觉得寂寞想回家去,但一想路上的豺狗、野猫、团丁,他又退缩了;喝醉酒的兵士在船上闹事,逼着老七陪他们亲嘴睡觉,他又气又怕却匆忙逃去了后仓……

丈夫是什么时候感到夫权和尊严受损的呢?并不是妻子决定去“卖身养家”的时候,因为那时候他觉得“女子名分仍然归他,养得儿子归他,有了钱也总有一部分归他。”,名分不失,利益存在。他觉得自己是赚了。

直到他来探望老七,看到焕然一新、俨然城里人做派的妻子,不禁大吃一惊,甚至有些手足无措。那一贯柔顺淳朴的妻子,怎么做起了这番打扮?反观自己穿的土里土气、做事畏畏缩缩,丈夫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说到底,传统的夫权是建立在丈夫负责家里经济开销基础上的,而现在妻子走向社会、掌握了家庭的经济命脉,丈夫自然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所以他极力地和别人攀谈家里的猪啊、麦子啊、水碾子啊什么的,只有待在熟悉的事物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仍是做主人的身份。

在和水保谈话时,丈夫反复强调自己曾经因为一把丢失的小镰刀骂哭过老七,他说:她不会忘记那哭得伤心的一回事。我并不曾动过手。可是生气时也真吓人。她哭了半夜!

丈夫通过色厉内荏的话语来给自己壮胆,他想强调自己作为丈夫,对老七有着绝对的所有权和管制权。实际上这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他对妻子的“所有权”,在妻子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便已灰飞烟灭了。

他和水保谈了许多话,像知心朋友那样,水保却在临走时,郑重其事地嘱咐他转告老七:“告她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丈夫先是有些懵,但很快还是愉快地答应了,因为他觉得他一定是老七的熟客,老七平时一定赚了他很多钱。他认为他和水保之间,自己是“得利者”,应当得意。

然而等他冷静下来之后,想到“今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这样的话,居然是当着一个丈夫的面说的,羞辱感使他异常愤怒,饭也不想吃了,恨不得立马回家。这时候他才觉得,尊严比生存还重要。

夫妻本是一体,一旦其中一人做了坏事或者受了侮辱,另外一人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妻子做了这份“下贱”的工作,作为丈夫,他也会跟着被瞧不起。

3.最后,他们决定回家。

晚上水保和巡官来查船,丈夫被揪出来,吓得不能说话。巡官走后,一个警察回来传话,说:“你告老七,巡官要回来过细考察她一下,懂不懂?”老鸨听了很高兴的样子,只有丈夫奇怪,为什么巡官还要回来考察老七?

因为害怕,丈夫想在床上和老七说说话,但老鸨一个劲地催老七:“巡官就要来的。”丈夫一下子就明白了“考察”的意思。

先是水保说“我今晚要来”,后又有巡官说“细考察她一下”,水保把机会让给了巡官,但无论怎样都轮不到他这个丈夫和妻子说说话、睡到一张床上去!

丈夫此时才意识到,不是自己失去了对妻子的“所有权”,而是就连妻子自己也失去自主权。乱世贱民,有钱有势的人可以轻易地把他们踩到脚底,他们以为是在“工作”,实际上不过是把自己摆在了任人宰割的砧板上而已。

丈夫终于决定回家去了,无论老鸨和妻子怎么挽留,他都不发一言。老七把自己攒下的钱塞到丈夫手中,一张又一张,丈夫却摇摇头,突然把票子撒到地下去,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捂着脸孔,像小孩子那样哭了起来。

最后,夫妻二人决定一起回乡去了。

4.结语。

《丈夫》一文并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虽然是个悲伤的故事,那些悲伤也被沈从文先生那浸着湘西氤氲空气的笔触给淡化了,但我读来仍旧忍不住悲伤、感慨。

那个时代,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常态是:男子无尊严、女子无出路。想要在乱糟糟的人世活下去,必须付出超乎寻常的努力、忍受无数痛苦的挣扎。为了生存,有时甚至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做一些“肮脏”的事情。

读完此文,忍不住感慨一句:“还是现代社会好啊!”这个时代赋予我们、尤其是女性最好的礼物是,社会不再单一和浅薄,经济和文明的同步发展,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和机会,只要我们愿意,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养活自己,并且很好的保证自己的尊严。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篇小说中,丈夫是没有名字的,反而是妻子老七的名字被反复提及。这也说明了人一旦失去经济独立,他作为社会人的价值就会消失,进而演变为一个依附他人的符号,而不再是独立的个体。我想这个道理对现在社会仍有无比深远的教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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