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后浪

话说网上热炒《后浪》,老贾“聊发少年狂”,扯起烟锅巴嗓门唱:“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对坐的大莽乐了:“贾师贾师,啥子事恁高兴?”有才从隔壁蹿过来:“就是,必须分享。”

“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贾干咳两声:“这么一来,沙滩上头岂不尽是老同志,那得要多大的沙滩,想想都壮观!”

大莽一本正经:“老同志——即便成了前浪,那也是从后浪‘浪’过来的嘛。”

“又不是谁没年轻过!”有才接过话:“网上总有些人吃饱了撑的,想精想怪,昨天前浪,今天后浪,说不定明天就是洪湖水浪打浪。”

“还‘赤卫队’呢。”老贾双手抱拳:“两个后浪,打我时不求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只要手脚稍微轻一点点,就感激涕零,不枉相识一场。”

大莽、有才哈哈一笑。

灰白的烟雾,虚虚渺渺。往事“浪花飞溅”,老贾神思悠然……

如果把新闻圈子看成一片海,二十多年的矿报记者生涯,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力气和机会,把老贾这个曾经的“后浪”,拍打在沙滩上。从籍籍无名的小钻工,变成舞文弄墨的“大记者”,当年的老贾何等幸运。开弓没有回头箭,踏进圈子那一刻,老贾暗暗对自己说,写文章再劳神费力,也不可能比掀钻杆苦、打大钳累,哪怕咬紧牙关,也要挺过去。

那时还没“高光”一说。老贾鱼跃龙门,自己几滴墨水,心知肚明。老贾一度保持钻工作息,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隔三差五挑灯夜战。有天晚上,趴在办公室写稿,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橘黄的灯光。老贾看见来人,倏然站起身:“木子老师,您……也加班?”

木子,油气田(请注意不仅仅是矿部)著名记者,一个堪称传奇的前浪。

木子拽把破烂藤椅坐下,掏烟,点燃,抽一口,翘起二郎腿,眯眼吐烟圈:“办公室灯亮着,以为忘关了。”

老贾赶紧泡茶。

“大半夜,你在写啥子,赶急?”木子随口问。

老贾觍着笑:“没啥急不急的,写起耍,练手。”

木子侧头:“可否先睹为快?”

“这……”老贾喜出望外,又很是心虚,能不能入木子“法眼”倒还其次,关键是木子向来以严谨著称,对谁都横挑鼻子竖挑眼。

“不肯?”木子嘴角露出一丝笑:“素闻小贾勤奋本分,有才情,现在看来,嘿嘿……”

木子面前,老贾只能是小贾。话已至此,老贾心一横,抓起稿子,硬着头皮双手递上:“能单独聆听老师教诲,三生有幸,见笑了。”

木子一目十行,眨眼,瞅完老贾洋洋洒洒的文字,随手搁桌上,兀自抽烟。

老贾心中的石头反倒落地,自己“半路出家”,入行才一年工夫,任何批评都是该的。

“小贾呀,你觉得这屋里光线如何?”木子端起茶杯,噗噗吹浮在温开水面的茶叶。

“屋里的光线——很亮呀。”老贾不明就里,一挠脑门:“就是夜里逗蚊子,还有飞蛾。”

“这倒……没料到。”木子一愣:“外面走廊呢,那光线又如何?”

“走廊有了光,再黑,也不会磕磕撞撞了。”矿报那时在一幢筒子楼二楼,隔楼梯口最远的里间,走廊两侧废旧家什堆积如山,进出全靠腾跃挪移,像练轻功。

“有光——就不会磕撞!”木子手指将老贾的稿子敲得“咚咚”响,起身,目光如炬:“无论走多久,不管走多远,即便所有的路一片漆黑,心里也要有光。”

那一刻,老贾心口“怦怦”跳。木子——传说中的前浪,给自己上的这堂课,终身受用……

没多久,木子终于捱不住局头三番五次抛出的橄榄枝,一支笔一个本子一个挎包,离开工作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矿部,独自去了省城。很快,木子的名字长了翅膀,油气田媒体连篇累牍,遍地开花。后来,连家也搬走了。再后来,木子渐渐老了,跑不动了,只得把机会拱让给一波又一波的后浪们,寂寞地躺在沙滩上,光荣退休——从此音信渺渺,淡出圈中所有人的记忆。

然而,那束光,却陪着老贾直到有一天——也成了前浪。

前浪也好,后浪也罢,其实都是光阴里的一次轮回,抑或接续。想念着前浪,老贾心思戚戚,用略微沙哑的声音继续唱:

“是喜,是愁,

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成功,失败,

浪里看不出有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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