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尔雅
爾雅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詞典,具有同義詞典和百科詞典的性質。
晉郭璞爾雅序曰:“夫爾雅者,所以通訓詁之指歸,敘詩人之興詠,總絶代之離詞,辯同實而殊號者也。誠九流之津涉,六兿之鈐鍵,學覧者之潭奧,摛翰者之華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者,莫近於爾雅。”
關於爾雅的作者與成書年代,歷來衆說紛紜,或謂孔子門人所作,或謂周公所作,或謂秦漢學者纂集。
漢代鄭玄駁五經疑義云:玄之聞也,爾雅者,孔子門人所作,以釋六兿之旨,蓋不誤也。
三國魏张揖上廣雅表云:臣聞昔在周公,纘述唐虞,宗翼文武,剋定四海,勤相成王,踐阼理政,日昃不食,坐而待旦,德化宣流,越裳倈貢,嘉禾貫桑,六年制禮,以導天下,著爾雅一篇,以釋其意義。傳亐後孠,歷載五百,墳、典散落,唯爾雅恒存。禮三朝記:“哀公曰:‘寡人欲學小辡以觀於政,其可乎?’孔子曰:‘爾雅以觀於古,足以辯言矣。’”春秋元命苞言:“子夏問:夫子作春秋不以初哉首基爲始何?”是以知周公所造也。率斯以降,超絶六國,越秦踰楚,爰暨帝劉,魯人叔孫通置禮記,文不違古。今俗所傳三篇爾雅,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孫通所補,或言沛郡梁文所考,皆解家所說,先師口傳,既無正驗,聖人所言,是故疑不能明也。
兩晉學者郭璞爾雅序云:爾雅者,蓋興於中古,隆於漢氏。
唐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録:釋詁一篇,蓋周公所作。釋言以下,或言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孫通所益,梁文所補。张揖論之詳矣。
北宋歐陽永叔詩本義云:爾雅非聖人之書,不能無失。考其文理,乃是秦漢之間學詩者纂集,說詩博士解詁。
清永瑢撰四庫全書總目:郭璞爾雅注序稱“豹鼠既辨,其業亦顯”,邢昺疏以爲漢武帝時終軍事。七録載犍爲文學爾雅三卷,陸德明經典釋文以爲漢武帝時人,則其書在武帝以前。曹粹中放齋詩說曰:“爾雅,毛公以前,其文猶略,至鄭康成時則加詳。如‘學有緝熙于光明’,毛公云:‘光,廣也。’ 康成則以爲學於有光明者,而爾雅曰:‘緝熙,光明也。’ 又‘薺子豈弟’,康成以爲猶言發夕也,而爾雅曰:‘豈弟,發也。’ ‘薄言觀者’,毛公無訓。‘振古如兹’,毛公云:‘振,自也。’康成則以觀爲多,以振爲古。其說皆本於爾雅。使爾雅成書在毛公之前,顧得爲異哉。則其書在毛亨以後。大抵小學家綴緝舊文,遞相增益,周公、孔子,皆依詑之詞。”
今人周祖謨字燕孫認爲:“從這部書的内容看,有解釋經傳文字的,也有解釋先秦子書的,其中還有戰國秦漢之間的地理名稱。這樣看來,爾雅這部書大約是戰國至西漢之間的學者累積編寫而成的。”
当代胡奇光尔雅译注序:探索《尔雅》的成书时代,遇到两个难题:一是《尔雅》的作者不明。早在西汉中后期,刘向、刘歆撰《别录》、《七略》时已经不详著者,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亦不著撰人姓氏。后出诸说如“周公作”、“孔子门人作”等,显系揣度之语、依托之辞。二是《尔雅》的传授在汉文帝前情况不明。自汉文帝时起,《尔雅》的传授才约略可考。东汉赵岐《孟子题辞》说:“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这说明《尔雅》在汉文帝时已置为传记博士,只立五经博士,但《尔雅》仍为五经博士必先精通的重要科目。《太平御览》引《汉旧仪》说:“武帝初置博士(指五经博士),取学有通修,博识多艺,晓古文《尔雅》,能属文章者为之。”于此亦可见西汉中后期成书说之不可从。
在《尔雅》作者不明、汉文帝前传授不清的情况下,要考求《尔雅》的成书时代,就只有以书中有特色的词条为依据,借助于同它的内容相关、可资比较的古书来作参照物。这里说的“有特色的词条”,是指标识特定时代文物制度的词条,是与全书编纂体例(含篇目、类目的拟定)直接相关的词条。准此,我们拟以《尸子》、《吕氏春秋》等古书,作为考求《尔雅》成书时代的参照物。
《尸子》是战国中期名辩学者尸佼(约前390——前330)的著作。《尔雅》多处采用《尸子》的名物训诂。如《释畜》的“六畜”类有“牛七尺为犉。羊六尺为羬。彘五尺为䝈”等语,均出自《尸子》:“大牛为犉,七尺。大羊为羬,六尺。大豕为䝈,五尺。”《释天》的“祥”类共有“玉烛”、“景风”、“醴泉”三条,均出自《尸子-仁意》。从文字上看,也比《仁意》写得精练。如《仁意》说:“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谓醴泉。”到《释天》则作:“甘雨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可见《释天》的”祥“类、《释畜》的“六畜”类,均以《尸子》有关训诂为依据。
特别要注意的是,《尸子-广泽》论及“天子兼天下而爱之,大也”之后,提出:“天、帝、皇、后、辟、公、弘、廓、宏、溥、介、纯、夏、冢、晊、昄、皆大也。十有余名而实一也。”从这一条,可以推知战国中期已有训诂汇释的先例,同时,也可由此考见《尔雅-释诂》里“合训”(即以一词释一串同义词)这种独特释义方式的前驱。《释诂》青出于蓝,更把《尸子》里“皆大也”条,进而分解为“君也”、“大也”两条:“林、烝、天、帝、皇、王、后、辟、公、侯,君也。”、“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厖、坟、嘏、丕、奕、洪、诞、戎、骏、假、京、硕、濯、訏、宇、穹、壬、路、淫、甫、景、废、壮、冢、简、、昄、晊、将、业、席,大也。”把尊大之义与广大之义区分开来,自比《尸子》稍胜一筹;词目上也比《尸子》增加32个,即“君也”条增“林、烝”等4个,“大也”条增“厖、坟”等28个。这一点是肯定的,这些条目不是一二十年间形成的,而是好几代人长期考释、积累的结果。
如若《尔雅》采用《尸子》训诂,表明《尔雅》成书决不会在《尸子》之前,于此亦可推知战国初期成书说不可取;这也可推知,《尔雅》成书远在《尸子》之后。
《尸子》之外,尚有多种战国中后期古书成为《尔雅》选词立目的依据。如取之《山海经》的,有《释地》的“比肩民”、《释水》的“河出昆仑墟”等条;取之《穆天子传》的,有《释地》的“西王母”、《释畜》的“小领盗骊”、《释兽》的“狻麑”等条;取之《庄子》的,有《释天》的“扶摇谓之猋”、《释虫》的“蒺藜,蝍蛆”等条;取之《屈原赋》的,有《释天》的“暴雨谓之涷”、《释草》的“卷施草,拔心不死”、《释鸟》的“翠,鹬”等条。到战国末年,《尔雅》从《吕氏春秋》里选词立目,更直接地关系到《尔雅》成书时代的考定了。
且不说《释天》的“星名”类,与《吕氏春秋-有始览》的“二十八宿”的次序排列暗合,所漏记的星名也都可在星宿相应的位置上填补出来,单就向来为学者垂青的《释地》来说,其中“九州”、“五方”等类目的拟定,恰恰是以人们不大留意的《吕氏春秋》有关论述为依据的。
《释地》的“五方”类说:“西方有比肩兽焉,与与邛邛岠虚比,为邛邛岠虚啮甘草,即有难,邛邛岠虚负而走,其名谓之蟨。”语本《吕氏春秋-不广》:“北方有兽,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趋则蛤,走则颠,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这“比肩兽”、“比目鱼”、“比翼鸟”、“比肩民”、“枳首蛇”,代表着“五方”怪异之物。
《释地》的“九州”类,历来为人注目,因为“九州”指的是我国上古时代的行政区域。据康有为考证:“《释地》九州与《禹贡》异,与《周官》略同。”(《新学伪经考》卷三) 殊不知《释地》九州与《吕氏春秋》更接近,其中《释地》说的“齐曰营州”,即《吕氏春秋-有始览》说的“东方为青州,齐也”。
以先秦古书作为考求《尔雅》成书时代的参照物,大概可以《吕氏春秋》来煞尾。今本《吕氏春秋》有十二纪、八览、六论。而西汉司马迁所见古本,为“八览、六论、十二纪”(《史记-吕不韦传》)。“十二纪”后有《序意》,作于“维秦八年,岁在涒滩”。可知《吕氏春秋》初稿在秦王八年(公元前239年)左右完成。至于司马迁说的“不韦迁蜀,世传《吕览》”(《报任安书》),那是指《吕氏春秋》于秦王十二年(公元前235年)以后流传于世。
大概《尔雅》初稿成于战国末、秦朝初期。具体说,是成于《吕氏春秋》问世(秦王十二年)以后,秦始皇焚书(公元前213年)之前。这可由汉初叔孙通引《尔雅》入《礼记》一事为佐证。
三国魏张揖《上广雅表》道出一个重要事实,就是《尔雅》“爰暨帝刘,鲁人叔孙通撰置《礼记》,文不违古”。叔孙通,司马迁奉之为“汉家儒宗”。据《史记》本传,叔孙通原是秦博士,归汉,为太常。先于汉高帝六年(前201)定朝仪,后于汉惠帝元年(前194)定宗庙仪法。这两件事均与《尔雅》无关。而在定宗庙仪法之后“稍定汉诸仪法”,大约这时才有引《尔雅》入《礼记》之举。再算算时间 ,从《吕氏春秋》问世(前235)到秦始皇定挟书律,焚诗书(前213)是22年,再从秦定挟书律到汉惠帝四年废秦挟书律(前191)也是22年,在实行秦挟书律的22年间,“天下惟有易卜,未有他书”(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既然如此,那么《尔雅》初稿当成于《吕氏春秋》问世以后,秦始皇焚诗书之前,即成于战国末、秦代初。
再从编纂法则的形式看,也可推定古本《尔雅》出于战国末至秦代初。《尔雅》的作者不是《吕氏春秋》编者那样的杂家,而是精通诗书、兼及九流的儒家学者,他们受过名家关于名的逻辑分类学说的影响,率先按义类编次词条,其指导思想出于《易-系辞》。《系辞》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可视为《尔雅》的编纂总纲,从《释诂》到《释畜》十九篇的布局,《释亲》、《释天》、《释地》等七篇下分类目的拟定,《释诂》等篇“合训”等独特释词方式的采用,体现了类聚、群分的思想。《系辞》又说:“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即由人及物的序次,这也是《尔雅》编次篇目的原则,即全书形成了从人们常用的普通词语到社会生活的、自然万物的名词结构层次。据当今学者考证,《系辞》乃战国后期陆续形成的著作,其下限可断于战国末年(朱伯昆《易学哲学史》)。由此也可推知《尔雅》初稿本成于战国末、秦代初。
從漢書兿文志到四庫全書總目,爾雅一直被列在經部,或依於孝經,或附於論語,或列於小學訓詁之屬,被作爲中國古代的教育文獻和學習工具。
当代胡奇光尔雅译注序:《尔雅》升格为“經”,一方面由于《尔雅》是第一部上古汉语词典,在訓释先秦经籍字义上,具有别的字书或后出的义書所不可替代的作用;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因为早在西汉,最高统治集团已把《尔雅》与《论语》、《孝經》、《孟子》一起奉为“传记”了。
早在西汉初年,“汉家儒宗”叔孙通引《尔雅》数篇入《礼记》,表明漢政府对《尔雅》尊崇的态度。文帝更置《尔雅》传记博士,实际上是把《尔雅》与《论语》、《孝經》、《孟子》一样看作“准經典”。武帝时的教育制度,以《论语》、《孝經》附《尔雅》作为中学的科目,《五經》即《易》、《書》、《诗》、《禮》、《春秋》为大学的科目(详王国维《汉魏博士考》)。武帝後,记载孔子学说的主要文献《论语》,及深得孔子真传、有利于漢代“以孝治天下”的《孝經》先后升格,增列为“經”,与孔子整理的《五經》并列,合成《七經》。西汉末年,刘歆创立古文经学,古文经学的着力点在名物训诂,自会欣赏古代名物训诂的开山之作《尔雅》。他撰《七略》,就据漢代教育制度,将《尔雅》附于《孝經》之后。班固的《汉书-艺文志》亦然。唐魏徵主编的《隋书-经籍志》则附于《论语》之后。汉唐间权威史书均不把《尔雅》归入“小学”类,而附之于《七經》之一的《论语》或《孝經》之后。
初唐以科举取士,定《五经正义》为科举标准,又在“明经”中,以《禮》分“三礼”即《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分“三传”即《左传》、《公羊传》、《榖梁传》,连同《易》、《書》、《诗》,合称《九經》。再加上《论语》、《孝經》,则为十一部經典。
自漢至唐,原先称作“传记”的诸如《论语》、《孝經》、《礼记》、《左传》、《公羊传》、《榖梁传》等書,均一一升格为“經”。按照“传记”升格为“經”的成例,至唐文宗开成二年(公元837年),复加上《尔雅》,成《十二經》;入宋,再将《孟子》升格,于是有了《十三經》。就这样,《尔雅》在《十三經》里的序次,排在《论语》、《孝經》之后,《孟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