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海书旅”之《诗称国手徒为尔,病压人头不奈何》

《诗称国手徒为尔,病压人头不奈何》

文/野野

       在舞台开演之前,请容我先揭开幕布。今天的这幅幕布,就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鲁迅的《狂人日记》。读过这篇小说的人,数之不尽。“揭示了封建礼教‘吃人’本质”的主题定位,也成了它的经典标签。但我要说的是,大部分评论家和读者,都在深挖作品语句中“象征、比喻、暗示的深义”,却很少发现,《狂人日记》中的主角“狂人”一言一行都有很高的科学性和严谨性——他的表现,正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典型症状,并且较为贴近“被迫害妄想症”。那是一种慢性进行的,以有系统、有组织的妄想为主的疾病,同时伴随其它精神病症状。鲁迅以他曾经作为医学生的专业性,颇为精心地塑造了“狂人”的人物形象,只是大部分人的医学知识不足,并未真正心领神会。

       大幕已开,聚光灯要集中的第一个人,是明代的徐渭。徐渭不仅是一个文学家,也是戏曲家和书画家。于文学,他是中国古代文学史光芒夺目的传奇存在;于戏曲,他是中国历史上南戏研究的鼻祖;于书画,他也是写意花鸟的扛鼎人物和无上巅峰。因徐渭自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著名诗人和画家郑板桥甚至刻过一枚私印,上书“青藤门下走狗”。

       这样一个奇才,自小就远播“神童”之名。众口相传中,甚至将他与东汉的杨修、唐朝的刘晏相提并论。但他却有一个压抑而卑微的童年。在父亲去世后,寄居于同父异母的嫡出哥哥家。没有亲情,没有温暖,嫡母苗夫人甚至一度将徐渭的生母赶出家门(直至徐渭29岁才将生母接回家中)。作为年幼的庶出,他的家庭地位也十分低下。这样的童年,给了他孤高自傲又敏感寡欢的性格。

       又是这样一个奇才,在科举考试中一败再败。他在弱冠之年便考中秀才,接下来应试八次都未考中举人。其原因,一般认为是当时科举制度所考的是八股文,而徐渭性格放荡不羁不愿受这样的羁绊。成年后的徐渭,又逢家道中落,只能入赘妇家。种种不如意,使他越发孤僻和偏激。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于徐渭,恐怕是“成也胡宗宪,败也胡宗宪”。

       胡宗宪,明朝兵部尚书、浙江巡抚、东南七省军事总督,是中国历史上的抗倭名将。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胡宗宪因久闻徐渭的文名,请他入自己的幕府掌文书。胡宗宪欣赏他、倚重他,包容和宽待徐渭的“天才脾气”,徐渭也有了一段意气风发的人生。胡宗宪之于徐渭,大概可以用郁达夫一联诗来形容:“我亦违时成逐客,今来下马拜将军。”

       胡宗宪位高权重时,可以惜他、护他。而胡宗宪这堵墙,也是会倒的。一代名将胡宗宪,由于涉及当时权臣严嵩的案件,先是入狱,最后冤死狱中。

      这件事重创了徐渭原本就不甚健康的精神,徐渭成了“狂人”。他将壁上的铁钉拔下,钉入头颅之中,鲜血迸流。又用椎子重击肾囊,也未得死。如此反复自杀,竟有九次之多。终于有一天,徐渭因怀疑妻子张氏不贞,产生幻觉而持刀失手杀死了妻子,因此有了七年的牢狱之灾。被友人解救后,已垂垂老矣的徐渭,在疾病的折磨和贫苦的凄凉中走完残生。

      徐渭死于公元1593年。整整四百年后的1993年,又一位惊世绝才的中国诗人,因精神病和怀疑妻子不贞,用斧头砍死了妻子,随即了断了自己。

      这位诗人就是顾城,是中国朦胧诗派的重要代表。

       顾城与妻子谢烨在火车上相识,原本是恩爱夫妇。后来,一个叫李英的女子介入了他们的感情,顾城、谢烨、李英过上了“齐人有一妻一妾”的生活。李英并不长情,很快又有了别的“新欢”。其时,谢烨也有了婚外感情的迹象。顾城在极端悲观下,精神病发作,砍死了谢烨,又自缢身亡。在他离世后不久,顾城记录这一段感情的“自传体小说”《英儿》出版面世。“英儿”的原型李英曾经说:“我依然相信,《英儿》一书是我不该读的,它不是别的,是从血液里流出来的报复的火焰,带着蛰我的无数根尖刺,置我于死地的尖刺。”

       这就是顾城交织的爱与恨,颠倒与绝望,像冰雪偏偏炽烈、火焰偏偏滂沱。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这两联出自唐代诗人白居易写给刘禹锡的《醉赠刘二十八使君》。徐渭和顾城真可谓“诗称国手”了,而他们的结局却是惊人的相似。对于他们来说,恐怕是“诗称国手徒为尔,病压人头不奈何”吧!

       在这首诗中,白居易还有一联“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我想说,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无论是于科学还是于道德,都不应对他们苛刻指摘、过分解读。而值得欣慰的是,徐渭和顾城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流的文艺家,他们的文艺作品,还会滋养一代一代的后人,给后人审美上无尽的感动与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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