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其实就是我们自己的远方

文/宝木笑

《创造自然》这本传记自从面世就收获荣誉无数,2015年被评为《纽约时报》十大好书,那一年还被《经济学人》、《卫报》、《自然》、《大西洋月刊》、《镜报》、《星期日泰晤士报》等欧美主流纸媒同时评为2015年度好书,从2016年开始拿奖拿到手软,英国皇家学会科学图书奖、《洛杉矶时报》图书奖……还入选了我们国家的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推荐书单。这本讲述亚历山大•冯•洪堡科学发现之旅的书之所以带来这样的“现象级盛况”,除了本身的制作精良,更是因为它将人们拉回到一个与我们渐行渐远的时代。洪堡在后世往往被冠以“最后的通才”,因为十九世纪中叶以后,人类科学进入更加快速的发展轨道,人类文明的发展超越了以往数万年的总和,“天才”层出不穷,然而洪堡式的“通才”却几乎没有再次出现。

也许,人们是在怀恋人的综合素养标准极高的时代吧,我们老祖宗的君子六艺是再也无法重来了,可对于孩子应该如何教育的问题却永远摆在我们眼前。这样沉重的话题却是在读过一本内容非常轻松的书之后产生的,这本身似乎就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也许是这本书实在太过清澈了,才会让人在读后反而更加感慨万千。《去探险》是当代意大利教育家安娜斯塔西亚•扎诺赛里为孩子们创作的一本“好奇心手册”,这是一本貌似“没有章法”的启蒙童书,1500多幅插图讲述的几乎是我们周围的一切。《去探险》告诉孩子植物的根是什么样子、花都有哪些姿态、那些我们平时能见到的和见不到的鸟和昆虫、海洋里姿态万千的动物、天上的星空、地上的山石、周遭的气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让中国家长很有些“措手不及”及至“莫名其妙”的内容,比如如何才能喝到干净的水、怎么自己做一个水浮指南针,甚至还有大量的室内和野外游戏的玩法,这些游戏并不是内容的点缀,而是占了全书三分之一强的篇幅。

事实上,《去探险》的内容含义早已超越了我们常识中的“探险”,安娜斯塔西亚•扎诺赛里简直是将整个世界都介绍给了孩子。更重要的是,这种百科全书加探险手册的设计,让孩子更容易爱上我们周围的自然,并成为一个可以拥抱外在世界的探险家和博物者。《去探险》中给孩子介绍的很多知识貌似浅显,但却富含深意,比如在野外发生突发状况时如何处理、如何在远足之前打好背包、多功能刀具怎么选择与维修、如何用字母交流、如何和新朋友相处、如何用草编篮子或是如何制作贝壳风铃……这实际上是将孩子置于一个通识教育的被启蒙者位置,核心是让孩子从小在内心树立一个用双手和大脑创造和思考的自主意识——世界是宏大而遥远的,但绝不是单向的,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并非因为我们可以建造水泥森林,而是因为我们能够创造自然。

于是就想起开篇说的关于洪堡的传奇,那是怎样的荣耀万丈。美国开国元勋杰斐逊称他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荣光之一”;达尔文感慨:“没有什么能比阅读洪堡的旅行故事更让我激动的事了”,并坦陈如果没有洪堡的影响,他不会登上“小猎犬”号,也不会想到写作《物种起源》;大诗人威廉•华兹华斯和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将洪堡的自然观纳入他们的诗篇;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梭罗的笔记中,催生了《瓦尔登湖》之后的所有修改版;爱默生多次告诉周围的人:“洪堡是又一大世界奇迹”;洪堡的好友,伟大的歌德曾与洪堡相处颇久,歌德由衷感慨:“与洪堡共度几天,自己的见识便会增长数年”;甚至南美的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也曾在巴黎和洪堡有过交集,称洪堡为“新世界的发现者”,在转战南美大陆的时候还不忘带着洪堡的著作……然而,今天的我们一面感慨着传奇和他的时代再也不可能重现,另一面却急功近利地把孩子早早送入各种培训机构和学校,全然不知自己正反向走在梦想的道路上。我们让孩子学各种乐器,却并不是为了音乐,我们让孩子学各种绘画,却并不是为了艺术,仅仅因为这些将成为孩子未来重要的“加分项”。

也就是说,在生活水平确实已经提高的环境中,我们走入了一个貌似通识教育的伪命题中。《去探险》里面说的那些内容并不在我们的考量之中。谁会在意孩子们会不会在野外搭帐篷?谁会在意孩子们会不会搜集气象的初步数据?孩子看不懂地形图又有什么了不起?孩子们学习在模板上传递密码信又有什么用?用卫生纸纸筒制作木偶、利用废物做小船、建造沙子城堡、从海水中提取淡水……这些是不是太扯了?我们理解的通识教育其实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梦想中的“精英教育”,一切都是为了让孩子将来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的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会多国语言、考场中的学霸、会一两种乐器、擅长某种无关痛痒的运动、最好还能穿着考究懂得时尚……总之,我们并没有想让孩子们拥抱这个世界,我们只是在潜意识当中想让他们享受小布尔乔亚式的“小时代”,摆脱我们无法为他们创造的贵族出身,实现我们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上流社会的迷梦。

正因此,《去探险》绝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简单的一本小百科式的童书,家长在和孩子一起阅读的同时,也许更应想想安娜斯塔西亚•扎诺赛里在书背后流露出的教育理念。实际上《去探险》背后表达的正是通识教育的科学理念,通识教育的“通”指的是全面的,普遍的,是从人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延展开的人的全面素质的提升,“识”指的是认识和辨别,是从人最基本的认知能力延展开的人的全面思维的进步。通识教育首先的教育立足点是自然人,然后才是社会人,我们不是拒绝让孩子成为维多利亚式的绅士,而是不能让孩子成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孱弱的伪君子。说白了,通识教育的底线在于不管孩子将来能不能成才,先要孩子成为一个有自理能力和亲和力的人,要他懂得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懂得如何通过自己的双手让自己生存,懂得如何与别人分工协作一起活下去。

我们都对洪堡那样的“通才”顶礼膜拜,他是自然科学家、自然地理学家,是近代气候学、植物地理学、地球物理学的创始人之一,还是旅行家、作家、社会活动家等等。却看不到洪堡从欧洲跨越大西洋来到南美洲,穿越亚诺斯平原与奥里诺科河的热带密林,翻越绵延的安第斯山脉,九死一生地攀登当时世界公认的第一高峰钦博拉索峰,而这一切都是他和二三旅伴凭借强大的知识和野外生存沟通能力一步步走出来的。《去探险》中教孩子分辨有毒蛇和无毒蛇、如何采集标本、如何观测星星、如何辨别方向、如何预测天气、如何给绳子打结……这正是从洪堡时代延续下来的通识教育精神。但对这些,我们虽然不会说出嘴,内心却颇为鄙夷,觉得这些都是在互联网时代早已过时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好像“没用”啊。然而,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是,这正是洪堡精神对当下“少年娘,则中国娘”最大的心灵耳光——你连给绳子打个结实的结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诗和远方?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很多人都觉得孩子的培养是事关孩子的大事,这其实只是一个表层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孩子的培育实际上却是我们自己未来的走向。从他们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当下我们自身的焦虑和未来发展的趋势。当年文理分科,后来文综理综,再后来自主招生,天之骄子发展到扩招之后的全面普及,之后又是强调职业教育的一技之长,如今又变成大学教育中打着“通识教育”牌坊的“全面教育”的兴起。比如,大学院校逐渐将细分的招生专业调整为按专业类招生,如按经济学大类招生、按工商管理大类招生,进入大学之后,先在专业大类平台上进行公共课学习,到了大学二三年级才分专业学习。在这样的思路下,十几年前北大就开办元培教育实验班、复旦建立复旦学院、中山大学建设博雅学院……可如今,好像我们还是没有完全走出一条理想中的通识教育之路。

归根到底,不是我们的孩子出了问题,而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精英”仿佛一个无法言说的心结横亘在这浮躁社会的芸芸众生心中,房子、车子、票子、上有老、下有小……我们早已无法沉下心来思考那些“没用的”了。往上爬、多赚钱,比一切都重要,工作岗位好、待遇高、有特权的人就是我们心中的“精英”。实际上,在现代“精英”理念的起源地欧美,精英的概念与权势无关,而与这个人是否能够将自然人与社会人完美统一密切相关,通识教育就是实现这种统一的科学方法之一。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只要我们自己的心结打不开,孩子教育的问题就永远不会有真正优化的一天。我们就会依然拿着《去探险》唏嘘不已,感慨怎么人家孩子的启蒙就能这样别开生面,怎么人家的孩子就能那样独立坚强,怎么人家的孩子就……

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夜晚闪烁的星光,

是美洲野牛冬日里的叹息,

是从草上掠过、又消失在阳光里的短暂阴影。

——《去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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