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公鸡打鸣,窗外微亮。一宿都睡得不安宁,母亲起床,趿双拖鞋,披件外套,匆匆穿过院墙,直奔猪圈。
黑仔是一个月前,母亲花一千多从兽站购买来的。大约五年前,猪仔满月便出栏,约三四十斤;如今,市面上的幼猪没有低于一百斤。满月后,幼猪进入生长期,疯狂长个儿,第二个月就能到100斤,随后,长势渐渐慢下来。幼猪沉了,单价不变,这是兽站发财的门道。100斤的猪卖到农户手中,养上一年,也只能长到三四百斤。
黑仔躺在猪圈里侧,母亲轻声吆喝着,它抬一下短粗鼻子,哼唧一声,大耳朵微扇一下又耷拉在脑门上。两天没进食,昔日圆滚滚的肚皮像只泄了气的气球贴在地面上。漆黑眼眶里游离着一丝微弱的亮光,母亲一声叹息:“黑仔啊,你可得好起来啊”
母亲盯着黑仔,长条盯着母亲。长条前肢蹬在围墙上,小眼乌黑发亮,咧着嘴:“哼哼、哼哼……”,它的长鼻子蹭着母亲的旧围裙,自上而下地嗅啊嗅,大耳朵忽上忽下。长条是只大白猪,躯干格外长,母亲便喊它:长条。还好,长条倒健康!
早饭过后,家里来了第四个兽医。兽医长得很胖,停下摩托车,头盔都没来得及摘下,就跳进猪圈里,给黑仔做检查。母亲养了30多年的猪,每次猪仔生病,三针准见好,黑仔是病得最久的一次。前三个兽医在分别注射三针后,纷纷摇头;母亲便立即跨上摩托,去寻找下一个兽医。
胖兽医给黑仔打了一针,临走前,和母亲嘱托:“应该不是猪水肿,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明天我再来看看,如果不见好,就放弃吧!打一针得三四十呢,不划算。”
“还有,你的大猪趁着还健康,抓紧杀了吧!最近病猪多,怕传染。”
这不过十几户的小寨子,先后死掉了四五头猪,生病的也有七八头。这几日,兽医骑着摩托车,疾风劲驰,走街串巷,忙不迭。这场猪瘟也让方圆四五十里的兽医措手不及。
母亲看着摇着尾巴的长条,已经养了十个月,计划等到九月弟弟开学时再宰了卖掉。可这时候宰了,谁会买啊?最近闹猪瘟,很多人担心家中成年猪被传染,都提前宰了。
长条对兽医的话毫不知情,它还在猪圈里拱着泥土,想把那吃剩下的白菜杆埋进泥土里,这是它喜欢的游戏。
一时间,母亲左右为难。这个病这么容易传染?母亲骑着摩托车去了李婶子家,一个月前,她家的大肥猪病死了,现在听说又病了一头,不知道好一点了没,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黑仔得的同一种病。
母亲来到李婶子家,猪圈里空无一物。母亲推了虚掩的院门,看到形容枯槁的李婶,神色暗淡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有几个婶子围着她,不停地安慰她。原来,她的大猪又病死了。猪一旦病死,意味着不能吃不能卖,只能埋掉。在这个崎岖多丘陵的大山中,并没有那么广袤的土地去种植粮食。每年家家户户,辛苦开垦播种收割,其实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喂饱了自己,再是喂饱了两头猪。
母亲看着痛哭流涕的李婶,一时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她心一横,骑着摩托车,随即到了胡屠夫家。他媳子在家,精瘦利落,“近几日杀猪的太多,你家哪插得进去哦,得等个五六天~”
“我家的小猪仔病了,怕大猪也染病。”
“那只有晚上有时间了,晚上7点钟吧,提前烧好开水。”
母亲骑着摩托车穿街走巷,张罗在家的男士过来帮忙,俗称“扯猪脚”。四五个人将活猪从猪圈里抬出来,放在木门板上,底下是一只大缸,里面放满了滚烫的开水。
临时决定杀猪,但好在,邻里间互帮互助惯了,再又是傍晚,都有空闲的时候。
母亲回家了,清洗院落,收拾出干净的桶、盆。她早早地烧好开水,蒸好米饭。屠夫很准时,7点钟过来杀完猪,又匆匆忙忙赶去下一家。村里最近杀猪的多,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预售猪肉,以免给乡亲们压力:碍于人情,不得不买,实际又不缺猪肉。但也有零零散散的村民前来购买,母亲也将一些猪肉送给了平日给她帮助的亲友。
母亲收拾到凌晨,才将家里的肉分类装好,卫生打扫干净。当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黑仔,快点好起来吧!
次日,母亲一早去了猪圈,让她庆幸的是,一直侧躺着的黑仔,现在能趴着啦!黑仔听到母亲的呼喊,努力地扬起了头,前腿蹬着地面试图站立起来。母亲心中大喜,赶紧打开猪圈门,走到黑仔旁边。黑仔使尽全身的力气,原本粗壮的小腿,现在也变得战战兢兢。母亲蹲下来,想推它一把,可黑仔的后腿太孱弱,重心不稳,整个身体轰然倒下,撞在石碶的院墙上。一块锋利的石头从院墙上滑落,不偏不倚砸中了母亲的右手。豆大的血从母亲的食指和中指上冒出来,像是沸腾糖浆里突突冒出的红色浆泡,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母亲顾不上倒在地上的黑仔,匆匆回了房间,冲洗掉伤口上的杂物,手指已经麻木,不能动弹,伤口很深。家里的药用酒精已经用完了。母亲拿着卫生纸包住正在流血的手指,在菜园子的石缝间,寻了一颗石伟,将石韦背面的粉末刮下来,洒在伤口上。血慢慢止住了,这时那股生疼才一阵一阵地传来。
母亲简单包扎一下伤口,随即骑摩托去了7公里外的医院,护士再将伤口处理一下。还好没伤到骨头。
受伤的是右手,无法握紧锄头,母亲这几天是没法出门干活,便在家中悉心照顾黑仔。她每天熬粥,炒菜,自己吃一点,剩下的分给黑仔;还给黑仔炖它最喜欢的土豆、南瓜。黑仔的状况时好时坏,有时能吃几口粥、有时一天没有进食。
快一个月了,我劝母亲放弃,她却说:黑仔还小,每天看着它战战巍巍地在猪圈里艰难地挪着步子,实在是不忍心啊~
母亲说,她的手快好了,周围的病猪也陆陆续续好起来了,她的黑仔应该也会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