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歇性偏执狂

林建豪靠在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上,随手刮开手上两块钱买来的彩票,没有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

路边的小仓库外,快递员弯腰搬起一个有半人高的纸箱,他黝黑的手臂青筋暴起,“嗬”的一声低吼,把纸箱砸到车上。林建豪看着快递员,心里不禁有些好笑,眼前这个黝黑的男人矮矮小小,体格算不上壮硕,只能勉强配得上精瘦这个词,他留了一头暗黄色的长发,本该飘逸的发型因为沾了汗一撮撮黏在额头上,像极了一只落了水的土狗。

“非主流。”林建豪摇了摇头,小声嘟囔。“饭都不一定吃得饱还染头。”

这么想着,林建豪的表情也随之开始鄙夷起来。

可能是一小撮刘海太长扎到了眼睛,快递员用力的甩了甩头发,站在原地伸出沾满汗渍的右手揉了揉眼睛。也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了,快递员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来往的行人,于是他弯着腰憨笑着连连道歉,一副下等人的模样。

林建豪叹了口气,点起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掏出手机不再看快递员,下午的阳光射下来,把手机的光亮淹没,屏幕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林建豪不太会用手机,只觉得自己的手机是次品,他用力晃了晃,用指关节敲了敲手机屏幕小声咒骂:“这破手机。等老子有钱了一定买一台苹果插兜里。”一边骂着,一边熟练的打开众多小视频软件中的一个。手机扬声器的音量被开到最大,里面传来了一阵阵快速变换的音乐声。音乐的节奏把人的脑子震得发晕,而林建豪却好像乐在其中,眼神里流露出肆意妄为的戏谑,像不可一世的公子爷走进动物园,动物园里的动物纷纷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献媚。

他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扭头看见快递小哥略带歉意的脸。“兄弟,借个火。”

林建豪没有犹豫,随手把兜里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我家小孩儿也玩这个,在上面跳舞,跳的比这些人好多了。”

快递员叼着烟,瞟了一眼林建豪的手机屏幕,话语中带着些许的得意。

林建豪看了快递员一眼,他脸上没什么皱纹,岁月的沧桑感掩饰不了他的年轻。林建豪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说:“你家小孩才几岁就在上面跳舞,你也不管管,你看看这上面都是些什么人。”

快递员笑了笑,摆了摆手“我家那娃儿跳舞和她们那肯定不一样,是小孩子跳着玩儿的舞,人人看了都说可爱,我手机里还存着呢。”说着就想要去掏手机。手一插到口袋里快递员的脸色忽然苍白了几分。

“我手机呢?”快递员一边嘟囔着一边上上下下的拍着自己身上的口袋,脸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把本来就粘成一撮的黄头发牢牢抓在额头上。“我手机放哪儿去了?我娃儿的视频还在里面!”

林建豪默默的锁上手机屏幕,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快递箱,可能在刚刚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丢哪儿了。快递箱上面空荡荡的,所有可能放手机的地方都一览无遗,而手机却不见了踪影。林建豪疑惑的走近快递箱,查看遗漏掉的缝隙。

忽然林建豪眉头一皱,他想起了那个快递员无意间撞到的人,那人丝毫没有计较快递员撞到他的事情,脸上也没有任何的不快,只是双手插兜,行色匆忙,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手机要是他拿的,多半是追不回来了。

林建豪叹了口气,慢慢从快递箱旁退了回来,重新靠在电线杆上,若有所思。

快递员看见林建豪重新靠到电线杆上,一副什么也没有找到的样子。不甘心的冲回去再翻找一遍。

林建豪看出了快递员脸上的急躁,开口想要安慰一下他,却怎么也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砸吧砸吧嘴,只能吐出一句:“不就是一个手机么?丢了就丢了。”

“我女儿,照片!视频!出生到现在的,都在里面。”

快递员半吼着,说话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林建豪觉得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被点燃引线的炸药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看着快递员翻找的身影,林建豪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小时候在上海走丢的经历,乌压压的人围着他,大人们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问他问题,有人用上海话,有人用普通话。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淹没,像是有一千个唐僧围着孙悟空念紧箍咒,而他坐在人群中哭的撕心裂肺,哭着哭着,他感觉喉咙里好像被塞了颗大桃子,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于是开始干呕起来。哭着哭着,他在千万个紧箍咒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了他妈的脸,他妈拨开人群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妈泪流满脸,而他,哭到差点窒息。

林建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会涌起一股散不开来的失落感,他对着快递员轻轻说了声:“你在这找找,等我”也不管快递员听没听见就猛地冲了出去。

老街滚烫的水泥地上,林建豪跑的像一只疯狗。

林建豪不知道那人在哪儿,也不管是不是那人拿的手机,他只知道那人大概往这边走了,他拼了命的跑着,像是在追着什么,又像是在逃着什么。路边的风景一路倒退,老街古朴的建筑让林建豪觉得自己跑到时光都倒流了起来。

他跑啊跑,跑啊跑,呼吸开始急促,跑过老街的杂货铺,跑过老街的小面馆,跑过老街的棉花店,跑过老街的铁匠铺。不知道跑了多久,林建豪看见了那身熟悉的衣服,那个拿了手机的人!

那人看见林建豪疯狗一样冲了过来,脸色一变,跟着狂奔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跑着。冲散了老街不缓不慢的呼吸节奏,所有东西都变得气喘吁吁起来。

林建豪累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久,情急之下,他寻找浑身上下所有能丢的东西。烟盒被扔了出去,落在那人的脚边一脚踩扁,打火机被扔了出去,落在那人的身前刹那间炸开一朵雾化转眼又烟消云散,手机被扔了出去,从那人身旁飞过,“啪”的一声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慌乱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套着金色手机壳的旧手机丢在地上。他脚步不带一丝停顿,飞奔着只想离身后这只疯狗远一点。

林建豪看见地上那只旧手机,抓在心头的那颗大手一瞬间松开来,血液洪水猛兽般涌向全身,他只感觉双腿一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哟我操。”

林建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拼命,但这如释重负的感觉却是踏踏实实的。他忽然轻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到声嘶力竭,笑到开始咳嗽,有那么一瞬间,林建豪好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刚想伸手去抓,却又虚无缥缈起来

“水一般的少年,风一般的歌,梦一般的遐想,从前的你和我。”

手机铃声铃声响起,是李治廷的岁月轻狂

林建豪捡起自己碎了屏幕的手机,是发小陈光锦的电话

“小林子!我们晚上就到家啦!”电话里传来陈光锦兴奋的声音。

“那还不出来喝一杯,我请客!”林建豪拍拍胸脯,十分豪气。

“你这狗什么时候有钱了?怎么?成地头蛇了?”电话那头陈光锦鄙夷的调笑了林建豪一番,林建豪了不生气,只是傻傻的笑着。

“那么死命往外跑有什么用,所有狗屁的拼命都只能掩饰你们的虚,你们自己心里不也慌得一逼?像爹这样待家里,什么烦恼也没有多好!”顿了一下,林建豪反调笑回去,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眼里的光芒却黯淡了几分,默默的又捡起那个旧手机塞进兜里。

林建豪低头盯着鞋尖,黑色的假万斯有点开胶。黄昏的余辉倾泻在他的背上,在他跟前拉出好长一段斜影。今天的最后一缕阳光好像特别的温柔,像是有人从背后慢慢的环抱住他。林建豪猛地抬起头,一边对着手机若无其事的调笑,一边自顾自的朝老街尽头走回去,影子随着步调在地上不断变换着形状,像孤舟一样孤独,像野狗一样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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