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柴山

屋后有一大片树林,松树居多,有上五十年的大树,要两个人才能环抱住。也有藤条细的小树,像一个婴儿一样娇柔。

我妈特爱惜树林里的树,哪怕一棵大树被人砍了一刀,她也会骂人的。她恨不能骂到让树说话,告诉她是哪个挨千刀的手贱,在树干上乱砍。当然,这是白费力气的,树也很无奈,它如果可说话的话,当时被砍时肯定就大叫起来了。

五岭村的妇女,大都会骂人,没几个是文文静静的。那个时候的庄稼人,柴山土地房屋是三大不动产,谁动了自家的不动产,根本就文雅不起来。

我家的柴山有两片大的柴山,一片就在屋后,另一片则在人家的屋前。远的那一片柴山在半山腰上,离山上的家差不多有两公里远。山路两公里,弯弯曲曲的,难走难行。

早上,我和妹妹和妈妈下山去我家那片远的柴山砍柴,一到目的地,有一种累就像似走过了十万八千里路一样。不得不稍息片刻。谁叫我们的头个还小呢,我和妹妹的背篓大概也就只装七八斤柴吧。

那片柴山从来都给我神秘感,很神秘的那种感觉。柴山底部很多年前有一个大水塘,后来干涸了,形成了一道小溪。墉边还露出了崖腔,类似石窟。两边的树林一挡阳光,整个山沟都显得阴阴森森的。我爸讲过一些往事,他说解放前那些崖腔里常年住着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浪者,等着村人的施舍。我的祖上开了一个小染房,常常在夜里端着粥去救济那些寄宿在崖腔里的流浪人。那些崖腔从没有未空闲过,一直有人在那里度过他们人生的最后时光。一些乞丐死了,另外一些乞丐便会住进去。那些崖腔像一个个人生旅馆,送走一个个生不逢时的人。一个比较阴暗的崖腔成了堆放去了的人的地方,像一个殡仪馆。

这便是那种神秘感觉的来源,毕竟那是过了半百时光的故事,我没亲眼见过,我爸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那个时代,整个华夏都很惨,饿莩遍野。

那终究已成历史了,那一个个崖腔留过我们这些后人的,只有一些那里死过人的传说。那片柴山终究还是很幽美的,有潺潺的溪水流声,有各种鸟语,这般揉合,空灵。高中留守时期,为了打发孤寂,我时常一个人跑到那个沟里,准备写诗。我以为,溪、树、鸟、草......这些东西一拼凑,便可以凑成一首小诗的。很遗憾,那一刻的孤寂夺走了我的灵感。

砍柴的声音就在鸟语溪声中突然闯入。妈很会爬树,带着弯刀,爬上去,咣咣咣,粗枝便倒了下来,咣,细枝一刀便断。妈砍柴时的树下,我和妹妹是不能去的,会被妈吼,那确实危险,万一弯刀一不小心从妈的手里脱落的话,刀锋朝下砸到人的话,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还好,我和妹妹都听话,我们正在折妈砍下的上一棵树的枝桠呢。

有时候,树太高,妈得从家里扛着木梯,架在那些高大树杆上,爬上去砍。这种架梯砍柴法,看似轻松,却不是易活。首先,梯子得杵好,不杵好,人越往上爬越像在爬刀山。可是,差不多垂直的柴山,架梯子就比架火箭,容易不了多少。在刀耕火种的岁月里,在五岭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能耕能锄,能种能厨的女人。爬树砍柴这件事儿,五岭村的女人仿佛天生就会。

把砍下的粗树枝,再砍成节,绑在背夹子里,整整一背子的柴,背起来时,像偌大的一个蜗牛壳。到柴山是下山,回家是爬山。得背着一大背柴,缓缓地爬。因为是羊肠小道,小道边上枝茂的树,像一个个拦树打劫的劫匪。背柴时,得学会躲避,不会,树路边的树枝一挡,一刮,背上的背夹子就得不听话了,很容易柴翻人仰。

最初我是用小背篓背柴,后来,我也改成用背夹子背柴了。当时十几岁来着,我记不清了,反正当时个头不是很高。很神奇,当背柴扛重活后,我仿佛就没有再长高过了。我现在的背影还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在屋后的那片柴山砍柴,就轻松多了,不需要长途往家背,把粗枝直接就可以往家里拖。这片柴山同样给我神秘感,因为柴山里有一片坟地,那些坟都是有名有姓的,他们中,有的是几年前还活着,有的是十几年前还活着,有的是几十年前还活,也有的是百年还活着。

妈在暑假里为我们安排的农活,便是到屋后的柴山拣柴。用工具刮柴,刮松毛,就是落地松针。这活特简单,树多,松毛多,不一会儿便是一背。这松毛引火也凶,火势大,因为这,从小妈就不准我们带火柴在身上。幸好,我和妹妹都听话。

那片柴山,不仅长树产柴,而且还长菌子。每到夏天,各种野生菌便长出来了,有可以吃的,也有不能吃的。偏偏还有一种,吃得,运气好的话没事,运气不好的话就会拉肚子。先前吃过几回,直到有一回中招了,拉了整天的肚子,之后,再见到那种菌子时,恨不能踩它几脚,心情好的话,就把它当花赏了。

近年在外,每每对故乡牵肠挂肚的便是那片土地,柴山,每次回去,都想脚踏故土,好好写写故乡的山、水,但总却被喝酒给耽误了。没想到,故乡的山水我终究还是在异乡来写了。下次返乡,一定会到那片树林里蹭蹭,对任意一棵树,说:“holle,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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