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现在出租房的大吊扇开到第二档时,会有呼哧呼哧的声音,一下子把我带回儿时。夏季家里炎热,没有空调,唯一能降温的只有蓝色的吊扇,呼哧呼哧的运转着。到酷暑天,二楼热气腾腾,根本无法午睡。家人便备了一张草席,把一楼的地清扫干净,铺上席子,卧地而眠。

那时奶奶经常与我们一起午休,后来年纪大了,说承受不住地上的湿凉,便不再在地上睡。而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七八月炎炎夏日屋外蒸发的热气,墙上老式摆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风扇扇叶呼哧呼哧的声音,把手伸到席子外沿,皮肤接触到地面的凉快触感。那时家里还养了猫,有时猫猫也会蜷在边上,与我们一同休息。

当时的家真的特别小,我们没有单独的房间,甚至一家人回齐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地方睡。一楼没有房间,在电视柜的背后直接拉了个帘子,帘子一拉,背后就是奶奶休息的床。弟弟还小的时候,爸妈买了个折叠的木沙发床,铺在奶奶床对面,白天的时候当椅子坐,到晚上就铺下来给弟弟睡。这个情况一直延续到我读初一。初一那一年伯父伯母一家都搬到了深圳,老家的房子空置,需要人看家,于是父母晚上便到伯父伯母家睡。弟弟也就挪到了二楼。而我和姐姐读高中后住宿舍,姐姐半个月回一次家,我离得远,基本上一个多月回家一次。每次一回家,老爸总是惦念着我爱吃虾,总是会买虾回来给我吃。而老妈每次都是怕我饿着,总是要让我带卤肉,或者菜脯炒肉让我带回学校。那时中午或者晚上为了省钱,我便不打菜,只在食堂打个白饭,就着家里带过来的菜吃一顿。当时为了省钱,经常买一罐橄榄菜,白饭就着橄榄菜就这么凑活一顿。当时觉得橄榄菜配白饭真是美味,而现在却怎么也吃不到以前的香味了。

从高中住校起,每一次回家我都感觉奶奶苍老了一些。上大学后这种感觉更甚。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堂哥在深圳的新房安置好了,姐姐和弟弟都在深圳,嫂子请奶奶来深圳玩一阵。当时不用依靠拐杖,她还可以走路。我和姐姐饭后便陪着她到附近的翠竹山公园散步。翠竹山公园依山而建,山路时缓时陡,走到斜坡较陡的地方,她膝盖撑不住,我们便经常走到一半又折回去。那一年,我毕业了,家里终于不再种田,老爸终于可以换一份不再那么辛苦的工作,奶奶依然和我们蜗居在小小的房子里。也是从这一年起,每一年,我们姐弟仨只能在过年的时候陪伴她的时间最久。每每从告诉她要回家的前几天起,她便开始倒数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到家。而离家的那天,她总是强忍着泪,不敢送我们出门。

14年,堂姐工厂需要帮手管理工厂,伯父极力说服老爸出去帮忙,毕竟谁都没有至亲来的可靠。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家里,爸妈便把奶奶也带到了广州。房子租在二楼。工厂附近有个小公园,有些健身器材,奶奶每天都会下去锻炼身体。有两次奶奶晕倒在路上,被路人扶起来,被路过的工厂同事看到,打了电话给爸妈,爸妈立马赶回来,好在只是高血压导致的晕厥。在广州呆了2年半后,奶奶彻底受不了广州的嘈杂与冷清,这次无论爸妈怎么劝,她都不愿意去了。于是17年,奶奶自己在家待了一年。那时她尚能生活自理,姑妈姑丈住的不远,每晚得空了便过来看看她,村里的老人也会过去陪她唠嗑,那一年,她过的还算开心。

18年那年过年,我们的新家终于装修好了。奶奶和我们一起搬到了新家。这一年3月,老妈和奶奶矛盾激化,奶奶赌气道要搬出去。闹到最后以伯父和老爸各人半年照顾亲妈结果。也是那时,奶奶的腿开始无法着力,只能靠着拐杖勉强走几十米,我便给奶奶买了个轮椅。盗夏天,她开始嫌弃新宅太热,闹着要搬去伯父的老宅,于是,爸妈便带她回伯父的老宅住。到十一月,刚好冬天,轮到爸妈照顾,哄着把她挪回新宅住。19年冬天,她突然闹着要搬回小时我们住的老家去,说伯父老宅闹鬼,她害怕。于是老爸在沙发上陪睡了几晚。后来弟妹带着小孩回老家了,她终于同意搬回我们的新宅与我们一起住。

20年春节正值疫情,我从美国出差,大年初六才到家。那时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腿脚,连抬腿都做不到了。大小便只能让爸妈抱着去洗手间解决,晚上睡觉便穿成人纸尿裤。经常老妈抱她上洗手间的时候,她的腿经常勾住老妈的脚,老妈让她稍微伸直,她做不到,两个人经常发生口角。到5月,她开始闹着要搬回伯父的老宅住,说新宅太热她受不了。那时正好劳动节放假,我回了家。那天早上父母与她诸多理论,她不听,用眼泪和绝食抗议。诸多人好言相劝,也说了各种方案均无果,最后下雨天气缓和,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伯父照顾才搬回了伯父老宅。国庆放假我回家看她,她瘦了一圈,与我控诉伯父伯母不让她吃饭,三餐只吃一碗粥,又与我控诉伯母诸多吝啬,常年不着家。她总是忍者,不敢多言一句。没有半点此前在爸妈面前的傲气。我有心无力。

12月,老爸在电话里说奶奶病情加重,吃不下饭,弟弟心急,刚好碰上爷爷忌日,回去看了。她好些了。又过了些一周,姐姐带儿子先回老家过年,去看她。她尚有精神,还能与姐姐说几句话。年底我到家,她佝偻着身子,蜷在椅子里,整个人瘦成小小的一圈,腿上披着毛毯,垂着头,重重的呼吸伴随着疼痛的呻吟。我叫了她一声,她吃力地抬起头回应一声,又垂下头。第二天天气很好,老爸推她出来晒太阳,我拉着小侄女过去叫她,她费力抬起头,许久从嘴里吐出一句,你们吃早饭了吗?赶紧回去吃吧。那是后来我听过她说的一句最长的话了。往后的时间里,喊她几句,她偶尔回一句。剩下的时间,她都在病痛里奄奄一息。我看着她一点点枯萎,一点点消逝,直至最后,完全不像她。

我还记得当时守夜那几晚的寒风凌冽与送灵时的艳阳高照。恍惚一切只是个梦而已,而奶奶依旧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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