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木Ⅱ

走进楼道，按电梯，上楼。一整天没吃饭，站在电梯里感觉自己像在腾云驾雾。

钥匙插进锁孔的一瞬间，我幻想出了嘉嘉在里面给我做好了晚饭，穿着她最喜欢的粉红色或者黄色的毛茸茸的睡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我回家的画面。然而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自从发现她生病了，我没再让她做过饭。

以前工作忙的时候，我也会这么晚才回家，甚至更晚。尤其是到了年末的时候，各个部门的账目最终都汇总到我这里。每到那种节骨眼儿上，晚上十一点之前我是别想走出办公室的。可是无论我回去得多晚，嘉嘉都非要等到我回去了才睡觉。明明都在打盹儿困得不行了，还非得窝在沙发上。以前我不理解她，现在我有点懂了。

这个进门之后黑漆漆的房子，还真挺冷的。打开灯，映入眼睛空空的房子和我下午离开时一模一样。嘉嘉说的没错，一百二十平的确是大了点。

进了门之后浑浑噩噩地走向冰箱，两星期前的面包还在那里放着，我想都没想就拿出来拆开包装吃，过不过期都无所谓了。

随即想到，如果嘉嘉在，她肯定不会让面包在冰箱里呆这么久。想到这里，我仅剩那点食欲也没有了。心情烦躁地把剩下的面包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习惯性地走到阳台。

其实我完全可以在客厅里抽烟，反正嘉嘉也不在，没有人会叨叨我。

关了灯，整个世界里就只有我手里的烟头是亮着的。我看着小区外面的马路上零星的车辆往来，一瞬间觉得脑子里很乱，又一瞬间觉得脑子里完全是空的。

嘉嘉的生活我再清楚不过。她没什么朋友，除了我她不会跟任何一个人去太远的地方，顶多就是跟楼上的李姐一起去附近的乐购逛商场。她家远在云南的一个小县城，家里没什么人。

她的世界里只有我。

五天的时间里，我找遍了附近所有她可能去的和能去的地方，一无所获。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所有的东西和证件都在我这里，她不可能走远。可是她会去哪儿呢？

我设想了各种可能性，人贩子、谋杀案……这些设想让我愈发的不安。随即也都一一否定。她患有严重的皮肤病，人贩子也不会要她这样的；谋杀更不可能，她的生活圈就那么大，她有什么仇家或者是得罪了什么人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

又或者她是自己出走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又为什么要出走？她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是发现了雅乐的事情？这不可能，自从她住院以来，我和雅乐就再也没见过，最后一次约会也是在一个多月以前了，况且我隐藏得那么好，嘉嘉不可能发现端倪。

越想越没有头绪。

上午去嘉嘉大学朋友刘雨家里了一趟，拿回了嘉嘉曾经留在她那里的东西——一本由各种树叶书签组成的相册。相册的封面是一幅嘉嘉自己手绘的油画，画的是起伏的山峦，上半部分是大片的留白。山峦上尽是层层叠叠的绿色，绿色之中隐约可见点点粉色。这很有嘉嘉的风格，用了油画的方式却展现出了大片的留白。

这本相册我很久以前就见过，那时候她视此为珍宝，连我都不让碰一下。

我打开灯，一页一页地翻看。从做工精致程度来看，她当时极为用心。我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她在昏黄的灯光下面，小心翼翼地把一片片压平的树叶用透明胶粘起来，再放进相册里的画面。

这里面的树叶有一部分我认识，另外相当一部分都是我没有见过的。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这些树叶，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毕竟她大学里的专业是金融，与植物八竿子打不着。

我看着相册里一张张的书签，脑子里却全部是她的脸。突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从某一页开始往后，所有的书签全部都是由同一种树叶制成——相思木的叶子。

相思木，也就是俗称的合欢花。如果不是嘉嘉向我科普，我还真不知道合欢花还有这么文雅的名字。

洛阳这座城市虽然地处中原，本应无山，却偏偏山环水绕。太行山余脉，秦岭余脉，都汇聚于此；其南又为五岳之一的嵩山；山峦之间数十条河流水系蜿蜒穿行，纵横交错；四季分明，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干燥，很适合这种落叶灌木类树木的生长。尤其是在周边山地丘陵地区，这种树木尤为常见。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几乎是颤抖着手掏出了手机。这几十个小时里我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她的消息，我多么希望这电话是她打给我的。然而当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雅乐的名字时，我再一次失望了。没接，直接挂掉。

此时此刻的我，除了嘉嘉，我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是随即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我立即拿起手机打了回去。

电话那头传来雅乐的声音：“阿落，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

“……你现在在哪？”

……

一小时后，我出现在了雅乐家门口。刚一开门进去，那个女人立马就搂住了我的脖子。我没有抗拒，任她就那么搂着我往房间里走。

她对着我的耳朵讲话，用很轻的、带着委屈的哭腔：“快两个月了，你终于肯见我一面了。”

我不语。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她又用手捧着我的脸，“阿落，你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不理我呢？不过幸好，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雅乐是一个和嘉嘉完全不同的女人，她身上有嘉嘉没有的味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嘉嘉是一个女孩，而雅乐却是一个女人。她们虽然有着相同的年纪，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阅历，呈现出来的也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嘉嘉这个“女孩”正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我给了她一切，她的爱情，她的友情，都是来自于我。我用六年的时间，让她变成了一张白纸，让她变成了一个除了我以外什么都不需要的人，我将她的世界里的一切都剔除了出去。

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相比于嘉嘉的干净，雅乐这个女人要脏得多。一个独自在这世上摸爬滚打无依无靠的女人，她的身上早就沾满了各种难闻的气味，这些气味会跟随着她一辈子。而这些气味也让她呈现出了一种不同于嘉嘉的媚，这种媚曾经吸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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