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的“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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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自记事起,自己的父亲似乎与别人家孩子的爸爸不一样,甚至连称呼都不一样,别人家的孩子都会亲切叫着:“爸爸”,城里的孩子还会一边撒娇叫着:“爹地(daddy)”而自己称呼父亲一惯是:“伯啊”语气中毫无感情。而阿月的父亲基本也是用鼻音:嗯!一下就当作回应,有时候连应都没应一声,就自顾干着活或是叼着根烟。

阿月对于这样的父亲是习惯了,也习惯这样子和父亲生活着。

阿月听奶奶说,母亲是个很贤惠的人,做一手好菜,针线活做得很好,还会缝纫机,现在她盖着的那张被单套就是母亲做的,阿月特地瞧了瞧那张被单,被单由很多不同颜色的小碎布拼接而成,五颜六色越看越觉得好看,阿月抱着被单在无数个夜晚做着彩色的梦:阿月和邻居家阿敏在菜园里玩过家家,不小心磕破了膝盖,膝盖上丝丝血珠渗透出来,母亲看到,马上走过来蹲下仔细瞧瞧了,并把阿月抱回房内,一边用棉签小心翼翼给她擦双飞人,一边骂她是个小傻瓜,多大的人儿了,走路还磕倒,母亲的怀抱很温暖。阿月想多抱一会,随着阳光投进窗户,睁开眼,原来是梦。

是的,是一场梦,奶奶说,母亲身体一向单薄,是在生产弟弟时因失血过多走的,弟弟是个早产儿,姑姑在城里带回来最好的奶粉,父亲把米熬成米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还是没能养起弟弟,弟弟陪伴了父亲一个多月也走了。从此,父亲除了阿月,就是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也都是一个人。

南方的乡下七八月,是农民最忙碌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一早就到田里忙着收稻谷,阿月的父亲也是,鸡刚啼叫,阿月的父亲便起床,洗一把米,弄一小盆番薯丝一起倒进锅里,在灶里用柴火烧,慢慢熬便成了番薯粥,再配一碟花生米和咸菜这就是早餐。

吃完早餐,天微亮了,阿月的父亲用大雪碧瓶装两瓶白开水,放在单车前篮里,骑向田间小道,有时候单车后架上也会载上阿月。

阿月的父亲似乎是个剪裁师,一把镰刀,便能把一片稻谷地全部裁平,接着是用打谷机脱粒,这是最为难阿月父亲的一关,因为需要两个人打谷,两个人抱禾苗,而每在这个时候,总有隔壁邻里相亲的人过来打个招呼:明兄,我们也在脱谷子,等会你这边,我们把机子抬过来一起脱呗。

把谷子装进肥料袋,放上单车后架,载回家,父亲的“车”技很好,即使是弯弯曲曲崎岖不平才半米来宽的田间小路,父亲也能载着两三袋谷子,平平稳稳骑着。

七月的老天爷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刚晒下的稻谷,还来不及热身翻个滚,天边便飘来一大片乌云,吓得阿月马上跑回屋里:伯啊,要下雨啦!这会父亲便会马上拿上“猪八戒耙子”,扫把,袋子…先把稻谷耙成个小山堆再用扫把扫,用铲子把稻谷装进袋子,再一袋袋杠上肩膀,放回屋,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有时候雨水都快滴下来了,而稻谷还有很多没收,邻居老李和阿淮,都会抽一两人过来帮忙。

白天忙收稻谷,傍晚时分,阿月的父亲便会去地里拔花生。伴随着蛙儿虫儿的叫声,拿两张小板凳,坐在家门口,把晒好的花生和父亲一颗颗摘下来。这些花生,有些趁着还湿漉漉的父亲就载着一筐到十多公里外的镇上去卖,有些晒干当成花生干,有些去壳榨成花生油,只有一小部分留着自家食用,其他基本都是拿去卖,阿月的父亲种的花生似乎被天使吻过,颗粒大且饱满,炸出的花生油的炒菜更是香气四溢,让人难忘,有些人还提前预订花生。

但阿月印象最深刻的还是2001那一年,老天爷似乎特别难过,雨水犹如泪水,倾盆而下,而且一下就是大半多个月,从未晴天过,在暴雨的冲刷下,田地里的谷穗早被冲刷掉,收成回来的稻谷,只能晾在客厅一角,即使父亲开着风扇经常拿耙子翻来翻去,还是阻挡不住谷子发芽甚至发霉。而拔回来花生命运更坎坷些,只能放在露天的地方活生生被雨水浸泡着直至发芽,生根…

父亲每天都摆弄那台黑色的小收音机听天气预报,听完又点燃一根烟,什么话也不说,独自走到门前,看着雨下。

那一年阿月上小学五年级了,国家还没实行义务教育,几百元的学费书杂费父亲却早早给阿月交齐了。还多给了五元钱,让阿月买本子,好好学习。

阿月的父亲还养了两只大白猪,大白猪就养在家里门的一角,大白猪整天哼哼地,吃了就睡,睡醒就拉,阿月的父亲便一坨坨清理掉,清理完再用一桶桶水冲洗一下,拉多少次就得冲多少次水。为了让大白猪长得更白更胖,父亲为了给它们改善伙食,每一星期左右就要骑车到十多公里外到镇上姑姑家,把姑姑她们留下来的剩菜剩饭载回来。

大猪吃完,挪动着胖乎乎的猪蹄,躺回稻草堆,继续哼哼,偶尔摆动着猪耳朵拱拱墙,那面墙在养了无数只大白猪后,已经面目全非,好在每拱一个比较大的缺角时,阿月的父亲便会混合些泥浆给它填补回去,不然阿,那个洞,不要说大白猪就是河马都能轻松自如来回穿梭。

阿月很多时候都搞不懂父亲,觉得他是个怪人,比如父亲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不用这么单着的,早些年,不少邻里相亲都给父亲介绍阿姨,但每次都不了了之,印象最深是当时有人介绍了一个阿姨,那个阿姨带有两个孩子,体态丰满,生性豪爽,第一次来阿月家做客,那个阿姨一进门就笑脸相迎,环顾了四周,周到向每个人问候,坐下后,更是自来熟和在座的好几个亲戚长辈谈笑风生,说什么内容阿月忘记了,只记得那个阿姨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屋子里。

那个阿姨来作客后(作客主要目的也是过来看阿月的父亲人怎么样和家庭条件怎么样)向介绍人表示这门亲事可谈,可父亲依旧如木头人一样。

可说他是木头人吧,那张母亲留下来的唯一黑白照片挂在墙上,父亲每隔段时间就要把它拆下来用抹布擦拭一下,而每一年的清明节,父亲早早就会备好糕点水果,香纸蜡烛,把阿月放在单车后架上骑往母亲“居住的房子”。

有一年,山上那杂草长得比阿月还高,四周都见不到路,阿月觉得是走错地方了,毕竟这景象和去年来的完全不一样,而父亲走在前头,一边开路,一边前进,就像自动安装导航一样,最后准确无误定位到母亲的墓地。

父亲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墓地周围的杂草,有些用镰刀割,有些用手拔,清理完后便把糕点,银纸摆好,接着插蜡烛,点香…

弄好后他就自个儿又点起一根烟,有时候看看墓地,有时候看看周围其他地方,全程既不和阿月的母亲说说话也不和阿月说话了,等到差不多时,他就自个儿找块空地烧纸,这个时候阿月都会自动凑过来帮忙。

阿月16岁时,读到初中毕业时,就不愿意再继续读书了,觉得读书太难,和邻居家阿敏一起到城里打工去了。

至此,阿月的父亲就真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干活,一个人生活,阿月逢年过节都会回来,最多也就待个几天,但即使回来,父亲依旧还是老样子,出去就是去田里,回来就是喂猪做饭养鸡,打理门外一片小菜园,小小的菜园里有韭菜,茄子,空心菜,丝瓜…和阿月没有过多言语交流,顶多问句:吃没?

这样的生活继续过了十年,阿月26岁那年,结婚了。结婚后把父亲接过来一起生活。

结婚半年后,阿月有了身孕,肚子渐渐隆起,有些有经验的阿嫂阿婶都会和阿月父亲道喜,说看阿月这肚形,怀的定是个男娃。阿月的父亲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说:男娃女娃都好!

果然后面阿月生的是个男娃,虎头虎脑甚是可爱,阿月的父亲给他起名了个乳名叫:虎娃。有了虎娃后,父亲算是进入“退休”生活了,终于愿意不再管理那么田地,只留了几分水稻和一片菜园,闲暇时父亲喜欢抱着虎娃,逗着他玩。依旧是那辆老式单车,阿月的父亲在单车前面安装个儿童坐椅,每天傍晚,带虎娃出去溜达。只要带着虎娃,父亲从来不骑上单车,只是握着车把,步行慢慢推着单车走。

后来阿月听阿敏的妹妹说,生虎娃那天,明叔一直狂吸着烟,一根过一根,几个小时后阿敏的妈妈接到阿月丈夫在医院的来电,说无法顺产必须得剖腹,阿敏的妈妈接到电话后马上过来告知明叔。明叔听完马上掐灭手上的烟,起身,去点了三柱香,两根蜡烛,跪拜在神位前,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嘀咕完再双手伏地,头朝下,连续三磕拜。接着又回房内,拿出一小包东西给阿敏的父亲,说里面有两万多元,麻烦让阿敏的父亲骑摩托车把钱带到医院。

阿敏的妹妹说,认识明叔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紧张。

龙应台曾写道: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望着父亲渐渐驼起的背,阿月只希望岁月可以走得慢一些,温柔对待自己这位平凡的父亲,让他多享些晚年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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