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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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小小的教学点里，门卫老大爷开辟了几畦碧绿的菜地，菠菜、小白菜、辣椒、茄子、豆角……各按时节在那片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里释放着生命的活力。小时候的我们虽然顽皮，但老师们经常叮嘱，也就知道这片菜地不同于其他花花草草，是不可以纳入我们的势力范围的，加之我们对那些蔬菜也确实不感兴趣，所以一直倒也相安无事。

应该是一年级下学期的春天，好像是上午第二节课后，我像往常一样跑过那片菜地时，无意中瞥见菜畦之间的土埂上长着几棵不一样的幼苗，不像是专门种的，因为它们并没有长在菜畦里，个头和长相也和常见的青菜大不一样。总共有那么五六株，矮的刚刚冒头，高的也不过十公分左右，柔嫩的小扇子一样的绿叶儿，泛红的枝芽，一眼看上去就感觉能长成一棵大树。

几个男同学看我站住了，也凑过来看，七嘴八舌地议论这到底是什么。有的说是棉花，有的说是芝麻，有的说是桃树，还有的说是葡萄树，我也从心里希望它是一棵果树，因为我小时候特别希望能够亲手栽种一棵果树，看着它逐渐长大，结出满满一树的累累硕果。可是自家院子里除了梧桐树、杨树，就只有两颗老枣树，这几株小小的幼苗勾起了我心里强烈的渴望，鬼使神差地想要据为己有。

正在胡思乱想，上课铃响了，我们只好三三两两地跑回了教室。那节课我什么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几株嫩绿的幼苗，反复琢磨着怎么才能挖走一棵栽到自家的院子里，既担心被别人抢了先，还担心被门卫老大爷发现。纠结了整整一节课，终于在下课前打定了主意，对，就趁着上午放学的时候，挖走一棵带回家，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我小时候的行动力还是蛮强的，上午放学了，我故意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最后一个走出教室，故作镇定地踱到菜畦旁边，刚想动手，却发现其中一棵居然已经被人挖走了！幸好不是最大的那棵，我顾不上多想，赶紧用手从幼苗的根部把整块土都锄起来，小心翼翼地不伤到树根，然后放到准备好的从作业本撕下来的一张纸里。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被身后一声“干什么呢”的训斥声吓住了，我下意识地背过手去，脸“腾”地一下烫了起来，不敢看老大爷的眼睛。趁着老大爷没防备，我扔下那棵小树苗，头也不回地奔回了家，父母看我跑得气喘吁吁、魂不守舍，都问我怎么了，我哪敢实话实说，只说是饿了，所以才跑得快。

可下午还是得去上学呀！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我还是提心吊胆地坐在了教室里，果然，下午第一节课刚结束，老师就通知我们全体同学到操场集合。父亲沉着脸，手里拿着上午我挖出来的那棵树苗，特别严肃地对我们说：老师跟你们说过很多次，要遵守学校纪律，不能破坏公物，否则就要受到惩罚，还要赔偿损失。这几棵杏树苗，是门卫大爷种上的，谁破坏的，谁就要赔，每棵赔一毛钱！这是李虎的一毛钱，另外两名同学的已经交给我了！……

后来父亲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我低着头，感觉满脸火辣辣的，羞愧莫名。不过，我知道了那几颗幼苗是杏树，只在舅舅家见过的杏树！每年夏天，我和表弟都会去舅舅家玩，盼着杏树上的果实赶紧成熟，好满足我们的小馋嘴。现在知道了那是杏树，我除了羞愧，竟又觉得十分遗憾，唉，要是我家里也能有一棵杏树该多好啊！

下午放学了，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母亲没有像平常一样让我赶紧洗手吃饭，而是把我领到了院子的东墙边，指着地上的一棵刚栽上的小树苗问我，虎子，你看这是什么？我惊喜地发现，这居然就是那棵杏树苗儿！原来父亲猜透了我内心的小小愿望，把这棵杏树请回了我们家。我开心极了，从那以后每天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我的小杏树又长高了没有，生虫子了没有，该浇水了没有，看到几只蚂蚁爬到树上也得赶紧吹下来，就像照顾那只生病的兔子一样全心全力。

杏树慢慢长高了，半米了，一米了，眼看着比我还高了，后来我们从村北搬到村南，杏树也和我们一起搬了家，住进了新家的南院儿，到我上初中的时候，它已经两三米高了，第一次开出了黄白色的花儿，特别漂亮。本以为花落之后，能够结出许多的杏子，可盼来盼去，却只结出了一枚，想来应该是初次开花结果，且太过形单影只所致吧。

高中以后课业繁忙，心中的烦恼也渐渐多了起来，回家的次数少了许多，好多次都想不起来再关心一下我的杏树了。后来无意中发现它已经不在了，就问父母，父母说总也不见它结果，还老是生虫子，就伐了。我觉得心里一紧，旋即释然，它就如同我的童年，终归有一天，也会和我说再见吧，但我还是要感谢这棵命途多舛的杏树，也感谢我的父亲，感谢他教会我责任和担当的那一段往事。

李虎，2019年5月20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