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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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昨晚下了一点小雨,早起天就晴了,但是太阳不是很好,似乎被一层半透明的布遮着,有亮,却不温暖。空气有点潮湿,混合着说不清的味道。

小心翼翼地从车棚里推出电动车,慢慢骑着向小区门口走。遛弯回来的老头老太太们拿着葱、提着鸡蛋站在门里肆无忌惮说着家长里短,出入的小门被他们挡住无法通行。

地面潮湿,电车有点打滑。我攥紧车把,打起十二分精神,从聊天的人身边一点点挪过去。好不容易挪出大门,长出了一口气。看看时间,离上班还有十分钟。我放开手刹,电车冲向公路。

突然眼前凭空出现一个老头,弓着背,低着头,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往前走。

我狂按喇叭,老头听而不闻。

我狂踩刹车,刹车失灵!

我大声叫喊:“闪开!”老头突然站定,扭过头一脸茫然看向我。我控制不了车速,电车不偏不倚撞到他身上。老头像一根腐朽的木桩,颓然倒地,趴扶成一条破败的麻袋。倒地后他突然把头转向我,咧开嘴笑了,皱纹纵横的脸上,很是诡异。他的五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组合,最后定格成宽额厚嘴小眼睛的军。

我惊慌失措,电车从他身上碾过,冲向马路。一辆大货车风驰电掣而来,我想也没想,直接滚进货车的底部,轮胎毫不犹豫地从我身上轧过去。

骨头碎裂和鲜血迸溅声清晰可闻,却感觉不到疼痛。失去了骨架的支撑和血肉的充盈,皮囊瘪瘪地贴在地上,也破败成一条麻袋。

我心里忽然一阵轻松,又有点不平,忍不住哭出声来。

“莎莎,莎莎!”有人晃我的肩膀。是黑白无常来了吗?这是打算把我的皮囊带走吗?只是为什么黑白无常的声音有几分熟悉。熟悉?怎么可能!

肉体已经破碎,那个旧我的皮囊贴在地上,魂魄飘飘倒也逍遥。

“莎莎”,原来没有了肉体我还叫这个名字。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晃着一张惨白的大脸.......

02

啊!我忽地坐起,又瞬间躺下,头晕目眩。

“大半夜的,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大白脸扭动着不满的身体,侧转身躺下了。是军!

微弱的晨光透窗而入,我在床上,床在卧室,卧室在房子里。但是我的思绪还在大货车的轮胎下面。

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抓了一把泪水。梦里的哭是真的,我为死去的自己伤心。

军的后背是紧绷的倔强和冷漠,提示我们不和谐的现状—冷战。

结婚两年了,我和军的生活始终没有走出吵架、冷战、再吵架、再冷战的怪圈。吵架无法避免,冷战也就顺理成章。像五月的柳絮,无论怎么小心,还是挂得满身满脸都是。

临睡前那杯藏红花水让一个生命从我身体里剥离,心空了,肚子却一直疼。我艰难地挪动身体,忍不住痛哼出声。

“孩子都没保住,你还委屈了?”军依然背对着我,说话火药味极浓。他就是这样,什么都想当然。他认为我委屈,而且这委屈不但来得毫无道理且愚蠢至极。

我不说话。

“怎么不敢说话,既然敢想为什么不敢承认?”军不依不饶。

刚刚从梦里死过一回,我不再是昨天千依百顺的莎莎。

“是,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很委屈,非常委屈!”昨晚一个生命从我身体里流失,昨晚我在梦里杀死自己,难道不该委屈。

军似乎被我噎住了,没想到一直顺溜的我为何今天满身是刺。他半天没有说话,忽然翻身坐起,微光中,他青白的脸上得像敷一层寒霜。

“你委屈!我还没说什么,你居然委屈!”军冷笑出声。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善良、踏实、孝顺,他的妻子居然很委屈,真是笑话!

我冷眼看着他,这就是我抛却亲情不要彩礼、千里迢迢奔赴的爱情。两年!呵

03

两年前我和母亲说,我要与军结婚,但是军明确告诉我他拿不出彩礼。

母亲说,想结婚却不拿彩礼的男人,不是太穷就是心里认为你不值。穷到连彩礼都付不起的男人将来他拿什么养你;认为你不值彩礼钱的男人他凭什么疼惜你?别以为爱情能当日子过,爱情才一文不值。

我为母亲的话脸红,觉得她不但市侩而且卑鄙。第二天就义无反顾跟着军跑来这个举目无亲的四线小城市。

走之前留了一张字条给母亲:如果混不出样,我就死在外面,绝不回来给你丢脸。

两年过去了,我没有混出样来,不死不活地吊着。

这个四线小城市于我来说是陌生,与军而言却是故地。

这是他曾经就读的地方,好几个同学都在这里。军把我介绍给他熟悉的每一个人,末了加一句:莎莎没要彩礼,军的形象在熟人眼里高大了。

军的熟人也向我陈述军的种种事迹,总结起来不外乎八个字:老实、善良、孝顺,踏实。一言以蔽之:军优秀,是好人;

军优秀,我自然开心。我庆幸自己嫁给了爱情,相信以后的日子定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是两年过去了,我唯一的收获是悟出了母亲当初那句话的涵义。爱情真的不能当日子过,何况我和军的爱情只是单方面的自我欺骗。

当初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懂了,却回不去了。

初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田无一亩房无一间,我和军租了一套二十平米的小房子,又通过他同学帮忙介绍,我们各自找了份工作。

两年之后,手里多少有了一点余钱,我和军商量首付买套房子,问他可不可以找家里要点钱。军说可以,但是他父母得过来同住,房产证上要写他父母的名字,还告诉我说不用担心,他父母没有其他儿女,将来房子还是我们的。

我不同意,说首付可以算我们借他的,将来还他就是,房产证上必须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你父母年纪又不大,我们条件也不好,现在过来一起住不方便。

军生气,却什么也没说。一个月后,他父母来了。他父亲精瘦精瘦的,随身背了一套酒具。他母亲倒是又高又大,壮实得像大洋马,她的背包里是一副麻将。他们说家里的房子都卖了,这次来了就不走了。

“你父母来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小声质问军。

“商不商量都要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军不认为这是问题。

我气结,那叫尊重你懂不懂?

“他们是我父母,父母住儿子家难道非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他们又不是来走亲戚,长期住在这里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儿女赡养老人天经地义,你父母没教你吗?”

“五十多就开始躺平养老,不嫌早点吗?”简直无法沟通。

我们越吵越凶,声音越来越大。二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没有秘密,军的父母到底听出了我的不满意,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双手叉腰指着我的鼻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住我儿子家,让你养着了吗?幸亏当初没给你彩礼。军说得对,你不值!

我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五脏六腑好像都挪位了,脑袋里只有一个“贱”字挥之不去。我看着军,没有一滴眼泪。

我离“家”出走了,如果那也称得上“家”的话。

无力地躺在酒店的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两年,还是错付了。但是下一步该去哪里?我是为军来的这个城市,如今军成了我的笑话,这个城市于我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回的。当初的誓言犹在耳边,如今啪啪打脸,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而且,离开之前怎么也得先把婚离了。

在床上躺了一天,没吃没喝也不觉得饿。现在思路清晰了,不饿也要填饱肚子保持体力。我从床上起来,但是眼前突然金星乱冒,头晕恶心,一头栽到地上,挣扎了很久,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打电话求救。

军的确是好人,也确实孝顺。但是不是好人都值得托付爱情,也不是好人就必须与他相守一生。

04

医院急诊室,大夫问我,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怀孕?真好笑!帮我打掉吧,大夫!

打掉?你确定?

嗯!

流产需要你的爱人签字。而且你最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这次流产后,再怀孕的可能性不大了。

打电话给军,麻烦你来医院一趟。

有本事走没本事回来吗?

我不会回去的,麻烦你来签个字,我要打胎。

军问,你说什么?打胎?!妈,妈,莎莎怀孕了!

我挂掉电话。

军来了,军妈也来了。军妈看看我没说话。军说,你怀孕怎么不和我说,多长时间了?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我去办出院手续,咱回家养着。

我翻身下床向门外走。

哎,你干什么去?我还没办完手续。

我回了酒店。

第二天,军和他母亲一起来了酒店。他带来的还有母亲的电话,我两年没敢拨通的号码。

视频里母亲就老了,两年不见她青丝里有了明显的白发。

“妮儿,大夫说这个孩子保不住,你以后就没有可能当妈了。”

“日子挨一埃就过去了。两口子没有舌头不碰牙的。”

“回去吧,为了孩子。”

军说:回家吧,我妈不会和你计较的。

我觉得自己是黏在蜘蛛网里的蝴蝶,扑棱着翅膀挣扎想要飞出去,反而越挣扎黏得越紧,直到精疲力尽。一只巨大的蜘蛛向我爬过来......

我跟着军回家了,回到那个二十平米的出租屋。

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藏红花,我翻了出来满满泡了一大杯。那颜色红得像血,鲜艳欲滴,血水里我苍白的脸美得诡异。我一饮而尽,喝得痛快淋漓。喝下去的血和流出来的血汇聚到梦里,变成杀人的武器,我杀了军也杀了自己也杀了孩子。我从梦里醒来,军却死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

尾声

我慢慢下床,穿好衣服。军的话像一把箭从我身后射过来:“你昨晚刚流产,现在出去找死吗?”

我头也没回,笑着说,你听说死过两次的人吗?昨天的我已经死了!

晃晃悠悠下楼,人们还没有睡醒,小区很静。大门开着,畅通无阻。太阳暖暖地挂在东方,很亮但不刺眼,没有朝霞,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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