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角(连载)11

[if !supportLists]一、[endif]心之眼

禾是过了许久,直到站在医务室的水泥地上,校医在拆亮头上的纱布,她才觉出了刚才的尴尬。其实,她没有进到男厕所,只是在很靠近门口的地方,扶起了先是磕在水池边沿,被人抽走单拐,然后滑倒在地上的亮。

校医摇着头:‘这帮孩子,真是捣蛋,不知道以后长大了成什么样子!’亮:‘就和现在的大人差不多吧。’校医按住亮的头,在他唇角和下巴处蕴了些水,那儿磕破的血粘黏了纱布。

校医:‘你也是个怪孩子,被欺负怎么不告诉老师?你班主任都不管吗?要是冬天被人在后面推磕水池上,搞不好会毁容!’

亮皱了皱鼻子,最后一块纱布大概粘掉他嘴上的皮,血流下来,校医递给他块卫生棉,说:‘按住。’亮接过乖乖地按在嘴上。

禾看着亮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一个男生的脸,禾想,还好他看不见。

禾以前看见过亮,那时候他总是一副见不得人的瑟缩样,偏又要装作抖抖嗖嗖的小流氓相,于是整个人被两种完全不同的神经或者说意志牵引,说不出的别扭和难看。

而今似乎还是那张脸,说似乎,因为在禾的映象里,亮的脸一直模糊着,他的符号是辰的窥探者,癞蛤蟆,败类。

亮的脸很平静,脸上的颜色有些不见日光的病态白,除此之外,他的五官甚至可以称得上好看,禾趁校医去里屋翻新纱布的间隙,伸出手轻轻靠近亮的眼睛。亮闭着眼,问:‘你干什么?’

禾吓了一跳:‘你不是看不见吗?’亮:‘笨蛋,总会有感觉啊。’

禾‘哦’了声,所答非所问:‘你的眼睫毛好长。’


路灯下,叶牵着亮的手走在人行道上。叶:‘轮椅找到了,不过得送去维修,明后天能拿回来,明早我来接你......’

亮脸上换了新的纱布,校医觉得他的鼻子完全没问题了,就自作主张撤掉了鼻子上的包扎,叶看着他高悬笔挺的鼻梁,说:‘对不起,亮,一班同学对你不够友善......也许真的是我错,除了成绩,他们该学的还有很多,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对不起。’

亮仰起头,用力嗅着:‘前面是包子铺,再过两个道口右转就到了,他家包子闻着还可以,吃起来太咸,肉馅也不新鲜,老师会包包子吗?’

叶一愣:‘不会。’

亮笑起来:‘我会,想不到吧,爷爷嘴巴很刁,江湖有名,就是爱吃我调馅包出来的包子,不夸张哦。’

叶讷讷:‘嗯,那真不错,现在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不怎么会干活了。’

亮:‘适度劳动有益身心健康,爷爷八十五岁了,还自己种吃的,打井水喝。’

叶惊奇:‘还干得动?万一......去市场买菜也很方便啊。’她忽地记起亮家里的情况,估计根本没人管老人,‘自生自灭’,这个词儿在叶脑子里冒出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觉得很残忍。

亮:‘是啊,自生自灭,爷爷说这才最符合天之道。’

叶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谁说的......‘自生自灭’?我只是想想,没说出口啊,你,怎么知道?’

亮:‘不知道啊,也许是听到了你的心声,我的直觉很奇怪,能看到和听到很多人用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的东西。爷爷叫它做心之眼。’

叶惶然,重复着:‘心之眼?’

亮:‘是,这与宗教无关,是一种对自然的信仰,在我小的时候,爷爷就蒙住我的眼睛,塞上耳朵,让我一个人在深山中行走,过夜,山里有狼哦。’

叶感觉如同在听故事,路灯照在亮脸上,散发出一圈圈光晕,要不是亮说出了她心里的话,她只会觉得这孩子在编故事,她忽然想到,亮眼睛看不到,腿脚不方便,每天上学放学,都只一个人。

叶问:‘看不到,不害怕吗?不怕迷路吗?’

亮:‘有时候,因为看得见才会怕,会迷路。’


狱警打开会谈室的门,向欧示意,便离开了。

欧走进去,和每次一样,感到灰色裸露的水泥抹灰像压在心里,灰蒙蒙,一种失去了希望的颜色。他搬动椅子,有意发出声响,算是跟对面的犯人打招呼。

九年的时光流逝,在欧眼中没有特别的意义,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乎每天都在重复昨天的事,他从一名刑警,现在是青少年犯罪组组长,如此而已。

对面的犯人则不然,他入狱时正值壮年,九年的牢狱生活把他蜕变成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

欧敲敲桌子:‘看着我,还认识我吗?’

老人觑着眼,从眼底瞄一眼,再瞄一眼,摇头。

欧:‘你当年入狱的罪名是杀人和聚众赌博,你杀了个警官,我是他的同事兼好友。’

老人头部痉挛地颤动,低下去,几乎埋在桌子下。

欧:‘你已经受到法律的惩罚,我不会用私刑,你不必害怕,我这次来,只想问你个问题。’

老人的头仍低着,微微地点了点。

欧:‘当年我们的缉捕对象是你,冲进去第一个寻找的也是你,为什么那名警官会在发现你后却背向你?以致被偷袭。当时他面向的是谁?谁站在他面前?又是谁拿走了他的配枪?’

老人佝偻的背似乎动了动,他沉默着。

欧身子向前倾,观察着老人的反应,半晌,又往后靠在座椅上:‘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过得要好,这里并不舒服,是什么让你适应并接受了无限期的拘禁呢?据我了解你父母早亡,被捕时只有妻子和一个女儿,她们在你服刑的这段时间从来没有看过你,那么是什么在支撑你?’

老人在椅子里拼命缩着身体往后退,可惜椅子后面离墙壁很近,他退无可退。

欧:‘我知道你会奇怪,定罪量刑服刑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再追问细节有什么意义?什么都改变不了,也许,这是个事实,可,我的心需要一个答案。’


[if !supportLists]二、[endif]社会调查小组

‘社会调查?’‘有没有搞错!’‘谁爱调查调查去,我得做模拟卷!考不上重点,我妈得劈了我。’‘算加分吗?加分还可以考虑。’......

叶无奈地摊了摊手,撑在讲桌上:‘这是个在压力下作出的决定,注定有争议,从校园暴力预防小组到市局,从学校到市教育局,至少这是个慎重的决定,同学们要相信,从政府到学校,都是充分考虑大家利益的。’

贝:‘教育局批准了?高中学生搞社会调查?还算必修课学分?政府这回的决策效率倒是很高啊!是谁负责?’

缪大声质问:‘考不上大学谁管?有人包工作吗?’

兰:‘我觉得最好开家长会,这事儿得家长同意才行。’

本:‘我们都高二了,应该从高一开始吧?’

叶按了按太阳穴,感觉到血管在肌肤下的脉动,她再次把双手撑在讲桌上:‘这不是在跟大家商量,如果哪位同学对此有异议,可以不参加,但这一科的学分将记零处理。’下面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叶并不喜欢搞一言堂,但这种时候民主绝对不是好东西,七嘴八舌,莫衷一是,终将一事无成。

看着下面一张张或屈服,或愤怒,或根本无所谓的年轻的脸,叶缓和了口气:‘这次活动的初衷其实非常有意义,你们努力学习,考出好成绩,上重点大学,取得学位,毕业,找到好工作,最终都是要融入社会,拥有自己的生活的,可对于社会,对生活,我们的学校教育做的太少......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反思......’

‘老师,我们很了解社会啊,哈哈......’一个坐在前排的男生说着笑了起来。

‘就是啊,老师以为我们活在二十世纪吗?手机,电脑,网上什么都有......’另一个女生附和。

叶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金从外面走进教室,对叶微笑,接过了话:‘我相信,你们是幸运的一代,从小就有很多渠道了解外面的世界,想要知道什么,只要在搜索栏键入就OK,你们大多数人的苦恼不是没有或缺少,而是太多,不知道如何选择。知道怎么藏起一棵树吗?’没人回答,大家都看着他。

金自己回答:‘当无法遮挡,那么就把它放进森林,隐瞒和过度暴露都是隐藏的方式,不同的是,前者让人追寻真相,后者则容易使人盲目地满足。不久前,我读过一篇文章,说为什么人们越来越富足,可网上新闻头条百分之八十永远是负面的,不是明星绯闻家暴,就是乱伦遗弃亲友背叛,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社会真相吗?以我三十几年的人生经验看,不是的。我的生活平淡乏味,有庸俗的恶,缺盐的无奈,也有小小的期盼,我所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觉得身边的社会既不格外美好,也没那么无良。

知道你们对社会的所谓了解和我的有什么不同吗?你们的了解是二维的,平面的,建立在那些为吸引目光,争夺收视率的商人精挑细选,不然编造也无所谓的推送内容上。我的是基于我的生活体验,用手去触摸,心去感受的。是立体或四维的,因为它能直抵心灵。’依然没人说话。

叶不知道这沉默代表学生们接受他的说教,还是无声的抗议或拒绝,她想说点什么,随便什么。她说:‘这不怪你们,我刚才说了,学校教育在让你们了解社会方面是欠缺的,家庭吗?现代的城市生活节奏快,你们的父母要忙于赚钱养家,他们都有自己的烦恼,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你们除了衣食住行和学业外的其它需求。’

金再次接过话:‘并且,他们以为成长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到了年龄自然就懂,自然就会处理面临的问题。其实大错特错,我要告诉你们,我的职业是心理咨询师,我的咨询对象有百分之四十五都是融入现存社会环境困难者,其中百分百都上过重点大学,有些甚至毕业于国内外名校,那又怎样?成绩好不等于一切,那些认为考上大学以后再慢慢来的事情不包括社会适应性,它的培养是一点一滴渐进式的,前提是与真实社会的接触,这就是这次活动的初衷。’

一直站在教室门口的安苦笑:‘我怎么觉得我们的劳动成果被剽窃了,好像成了金的业务拓展宣介会?’

站在安身旁的欧双手抱肩:‘至少听起来是个正当的理由,你这个同学蛮有口才,哎,对了,你游说市局领导用的也是这个理由?’

安白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时一直没发言的辰突然说:‘听起来不错,然后呢?’

叶看了金一眼,翻开笔记本,又看了看还站在门口的安和欧,说:‘是这样,因为是一种尝试,一切都可以随时调整......’

辰脸上露出一抹戏虐的笑容:‘就是说没想好怎么做?老师,你们说了一大堆问题,我们承认,没错,可你们根本没有提出解决方案啊。’

缪马上响应:‘就是,只有问题,没答案,让我们怎么做?’

叶忙说:‘不是的,刚才可能我没说清楚,计划是分组施行,每组六到七个人。每个组自由讨论决定调查的方向和命题,学校将缩减晚自习时间,每天给大家一个小时,为时一个月,到时每组以报告方式提交,阅卷通过书面和口头答辩给出成绩。’

辰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笑意更深。贝问:‘小组是自由组合吗?’

叶没马上回答,顿了顿,说:‘是预先安排好的。’

缪大声说:‘那到底做什么?了解什么?都没说清楚嘛。’

亮:‘你不是只有喊一二一才会走路的小朋友吧?’

缪的脸腾的红了。

金:‘大方向已定,命题和答案都交给大家,顺便说其实社会调查没什么答案,一切都是开放的,要靠你们自己去发现,给出解释或别的什么。’

缪小声嘟囔:‘那不和自命题作文差不多。’

亮第一个举手:‘我参加。’

辰的目光在讲台上的叶和欧之间流转,定格在叶身上:‘我反正是必须要参加的了,和他一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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