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小记

车厢上随处是信阳话的腔调，这趟从南至北的火车，即将载着一车人回到老家。

在列车行驶的五个钟头里，窗外常绿的植被抖落了一身颜色，湿漉漉的水气，很低很低，半遮半掩的稻田和散落的房屋，在季节里安安静静地蛰伏着。经停的车站，让冷风从夹缝袭来，内外的温差正在逐渐变大。

01

回来时赶上下雪，断断续续，零下三四度的气温还不足以留住落在地上的雪花，所以对人们的出行没什么影响。镇上人流川行，集市达到人流量的一年之最，最后几天办年货的日子，在这样一种氛围里，即使天寒地冻，也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

奶奶她靠着自己的力量存好了钱，就去拿药，去卫生院的路上，雪大了起来，像掸落的棉花，扑落落地掉下来，我们逐渐远离人群，同行者所剩无几。奶奶已经轻车熟路，边走边算着每月的药钱，尽管医保已经报销了大半，经年累月，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02

游离在家人之外，被农村人情构建起来的社会挡在门外的疏离之感，在我回到老家后变得格外明显。

奶奶一闲下来，坐在火炉旁，那些旧事就如同源源不断的江水，从脑子里奔涌出来，她口中的亲邻早已不会像之前一样常常见面，以至于嘴里的故事大多停留在多年前，掺和着情感，真假难辨，但她还是可以描述得十分鲜活，不像身体需要药物维持，我觉得奶奶的嘴巴始终焕发着生机。

我已经不认识我的大部分邻居，只有被冠以小学同学的某位亲属才能让我略感兴趣，他们家中某些具有标志性的大事，被奶奶反复提起。每年的走亲访友也是更新她脑海里信息系统的重要渠道，一个久未见面的远房亲人，足以唤醒她许多记忆。

这些年她的生活并没有多少起色，兄弟姐妹离她而去，儿女不在身旁，爷爷的听力因为年岁日增，逐渐衰落。积蓄的情感迫切需要一个出口，那些汹涌的回忆扑面而来，可我并不能回馈同样的热情，她所经历的往事，只有自己能够品尝，到我这里已经大打折扣了。

03

突然间，村里不准放鞭炮了，上面严肃的对待和群里的义正言辞，让除夕这一天的爆竹声戛然而止，那可是可以吵醒整个夜晚的声音，在过去的年月里，争先恐后，连绵不绝。

乡下的夜晚，行踪被沉默的黑夜藏匿着，只有在这天，彻夜的鞭炮声意味着人们与自然的抗衡取得了短暂胜利。

有一年，奶奶的几个儿子终于全部从外地回来，买大卷的鞭炮和烟花迫切地证明自己衣锦还乡。如今的夜晚像往常一样，寂静无声，让人不能轻易释怀。

我们只剩下贴对联这一件事可做，爷爷颤颤巍巍爬上梯子贴了大门的门对子，我发现对联底下的鲤鱼吐出的珠子竟是朝外的，然而奶奶的精打细算，已经不允许沾了浆糊的对联有返工的机会，我是在上手拿门画时，发现爷爷多年的坚持，他说小孩子不兴贴对联，其实我早已过法定年龄，不算孩子了，我觉得他是不想让家里的女孩子贴对联。

一个村落，留下的人一个一个离场，没有年轻人乐意长居于此。夜晚逐渐寂静，散落的灯火渐次熄灭，再也无法把人气聚拢起来。

04

尽管现在的年味儿不似过去那般热闹张扬，我们也需要一个年，从既定的轨道中脱身，回家的期待给予了孤身在外时的我很多力量，即使畅想的很多愿望不能尽数实现，但不能否认它带来的当下的满足。

那些从小到大的玩伴，庆幸的是，我们还在保持联系并且友谊日益坚固。一度以为我们会因为人生轨迹没有交集而越走越远，平日里互不打扰，并没有让过年的相聚生出异样。

相同的故乡和共同的成长历程，回过头来，才发现它已经是我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成为了人生的底色，以至于后来我都不会祝愿我们友谊长存，因为我很自信这是一件肯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