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但不能靠得太近

图片发自App—Biggreywolf

爱，但不能靠得太近

我对家乡没有什么概念，对哪片土地都说不上爱得深沉，对我而言，哪里有亲人朋友，哪里都是家。

人在国外，对亲人总是会疏于联系，有时我爸会忽然在微信上叫我，聊起我寄养在奶奶那儿的鹦鹉，“你奶奶是真的用心在照顾它”，他说，“有次给波波洗笼子，不小心让它飞出屋去了，你奶奶急了一晚上。”

“哦没事啦”，我当时在赶论文，“有些事就是缘分到了，回不来。”

“过了两天又飞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

……

“可能是饿急了吧。”

就这样，在异国的土地上，我总会感到踏实。有时候我觉得颇为有趣，身为人父人母，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呢？焦急地等待一个小东西将近一年后，站在产房门口，随后第一次颤抖着触摸ta紧握着的双拳，第一次托起ta小小的身体，第一次与ta四目相对，会不会觉得星球重力的奇妙，能让世界上曾经毫不相关的几个人缠绕在一起，组成一个家庭。看着ta学步时跌倒了哇哇大哭，看着ta没了心爱的玩具声嘶力竭地叫喊，很想安抚ta，确不知从何做起，这个小东西到底想要什么呢？我应该给予ta什么呢？

当我第一次摇摇晃晃张开双臂向爸妈扑过去的时候，她们也曾热泪盈眶么，我没有记忆，不过答案应该是肯定的。我记得的是有一次他俩争吵过后，我瑟瑟发抖地躲在书桌底下，找一张小纸写了稚嫩的几个字，“爸妈我爱你们”，等躲在门口看他们的反应，清晰地记得他们含在眼眶中的泪水。这将会是多么奇妙的感受？你的血脉在我身上延续，我也会把这份血液延续下去，就像亘久的长河。

然后故事开始发生变化，我们开始争吵，辩论，翻脸，摔门而去，离家出走，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回来。哦，原来这个曾经如此依赖信任自己的小东西，同时也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孩子一腔热血想要逃离，山里海里都想去一遍，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当时你们是怎么想呢，原来孩子不是自己的复刻，你们是失落还是欢喜？还是在我每次成长的瞬间，内心听见了清晰的碎裂声音？

你们是不想放手的，放手是因为再也拉不回来，孩子想看看你们不曾带着看过的风景，然后滔滔不绝地讲给你们听。

我自己知道，我从来是女孩中的异类，我莽撞，冲动，讲情义，从不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当我作为一个父母曾经精心塑造的易碎雕塑，忽然升龙活虎，给自己戴上翅膀，逃出你们的世界去，意志与意志的对抗，风里雨里的冒险。这大概是父母辈与子女之间永远的战争。可是有一天，我也会面临这么一天吧，当我从疲惫的生活里拿起刻刀，重新雕琢一个新的小东西，再来延续这场战争……

这些事未经父母证实，不过我相信父母身上的一切，我知道他们和我都不曾完美，然而互相之间有种纯粹的笃定，当我们离别许久之后再次相遇时的四目相对里，眼神里流转的都是只有互相才懂得的温情。

然而我们都明白，我们已不能再如开始时那般靠得太近了，于是每当我们一起过地久了，总会有喋喋不休的争吵，一方想把对方拉入自己的世界，一方总想着逃离。令父母心碎又欢喜的事实是，只要我有一天还停留在孩子的世界里，就有一天想往风里雨里去。

但同时我记得很多事情，我记得一起看过的海洋，一起摸过的大佛，一起研究过的菜谱，一同喝过的啤酒，夜里给我买来的烧烤。每当我在沮丧时想起这些，都会惊觉星河月落，重新向我涌来。有那么一瞬两眼恍惚，时光开始倒流，看到有人抱起童年的自己……

又是一年中秋，本该是家庭团聚的日子，但没有你们陪伴。不过还好我还有别人，不用担心。之前每次过节回家，总会烦恼听到很多客套话，但后来我才明白，每次相遇时的相顾无言，每一句“你胖了”，“你瘦了”，“你怎么像个男孩子”，“你长大了”，底下藏着的都是绵长的思念和汹涌海潮。我终于看到了这片海，请原谅我现在才懂。

你们永远的孩子

2018.0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