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思念,就算流着眼泪,也是温暖的。

前行,携着你的印记,正如你所愿。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春雨时至,清明到来,使人总会不知不觉地想起唐代大诗人杜牧的这首诗。这首诗空前绝后,将清明那种悲凉、惆怅描绘得如此淋漓尽致。

时光流转,几百年后,我们又听到了宋代大文学家苏轼的一声相似叹息,那叹息给予了我们一篇值得反复咏读的宋词《江城子》,也让我们更深切地领会了亲人离世的创痛。千百年来,这两个文学家一诗一词的唱和,诉说着人世间最值得感念的亲情。

我与你生死隔绝、两不相知已经十年了,

即使不想念你,也难以忘却啊!

你孤单单地躺在远隔千里的坟墓中,

境况凄凉却无处可以诉说。

纵然现在能让我们再次见面,

你大概也认不得我了,

我已变得一脸尘土、两鬓如霜了。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忽然回到了家乡,

你正在小房间里靠近窗子梳妆打扮,

我们彼此瞧着对方,没说一句话,

只有眼泪似涌泉般地流了下来。

我能料想得到那伤心处的景象,

年复一年地,

只有夜间的明月照着那长着矮小松树的山头。


是谁唤醒了苏轼沉睡的深情,使那千里孤坟遥系心怀?

是谁步入了苏轼凄婉的梦境,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是谁吹响了苏轼思念的风铃,使那明月松岗令他断肠?

这一切的一切都缘于苏轼生命中一位至关重要的女子、他的结发妻子,王弗。

相传北宋年间,四川眉州岷江河畔,有一山名为中岩,名声在外。山中有一汪清泉,清澈见底,水池里的鱼儿也很有灵性,只要临池拍手,那些鱼儿就会纷纷游过来。进士王方在此地与友人相聚,见到此情此景很开心,于是请众人为这眼清泉命名。当他人挠头深思时,已经有一少年写下了“唤鱼池”三个大字。笔法遒劲,取义深刻,这个少年便是苏轼。王方对少年非常喜欢,后来就将自己16岁的女儿王弗嫁给了他。

王弗聪明沉静,知书达理,不仅是苏轼生活上的伴侣,而且是他文学上的知音。刚嫁到苏家时,王弗并没有向苏轼夸耀自己通晓诗书,每当苏轼读书的时候,她只是在一旁陪坐静听。有一次苏轼背书卡壳,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时候王弗忍不住出言提醒。苏轼大为惊讶,于是考问其他典籍,王弗都能知道大概。顿时让苏轼又惊又喜、刮目相看。

不仅如此,王弗还是苏轼事业上的贤内助,有着高超的领袖才能。别看苏轼学富五车,在人际交往方面却天生幼稚。他这人太直太刚,怎么想就怎么说,甚至没细想就往外说,既无害人之意,更无防人之心,眼中没有一个不是好人。只要还有几分真性情,上至皇帝老儿、下到贩夫走卒,都能感到苏轼的内心如一缕清泉,直润心田。但是这种有口无心的性格,在官场上容易吃亏。王弗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对丈夫很留心。苏轼在凤翔做官三年,只要在外出差,回到家中,王弗一定问这问那,刨根问底,时常叮嘱:“你出门在外,没有亲人给你出主意,一定要慎之又慎。”苏轼对妻子的唠叨并不厌烦,他乐于有这样一个贤内助。

有时候客人来访,王弗时常站在屏风后面听二人谈话。有的人刚相识不久,就频繁往来套近乎,摆出一副铁哥们的样子。王弗说:“这种朋友恐怕难以长久。这人交友太迫切,目的性太强,他以后用不着你的时候,也会很快与你断交。”后来果然应验。我们可以想象,王弗如果是个男人,能当官的话,一定是个大官,官位未必在苏轼之下。

可惜这样一个天生聪慧、心思缜密、极具才华的女人,二十七岁就因病离开了苏轼。王弗病逝对苏轼是绝大的打击,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王弗死后,苏轼根据父亲的建议,迁葬于四川眉山(苏轼家乡),苏轼在她埋骨的山头亲手栽下了三万株雪松。为什么要种雪松?是因为王弗最爱的就是松树。三万株啊,要种多长时间?点点滴滴的泥水中,包含了多少情和爱!他是把自己那一缕相思化成了三万株万古常青的松树,经寒历暑,岁岁年年,生生世世,守候在亲人身旁。

在十年后,苏东坡为王弗写下了这首令所有读懂了的人摧心扼腕、痛断肝肠的《江城子·记梦》,此时苏轼则在密州任职,年仅四十岁,一个正成熟的年龄却过早的衰老了。在失去妻子的这十年,正是围绕王安石变法,革新派与守旧派的斗争愈演愈烈的时候。苏轼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在朝中受到排挤打压,仕途坎坷,转徙外地,艰辛备尝。死者在千里之外,没有亲人近在咫尺相陪,九泉之下若有灵,连诉话凄凉的地方也没有。这该多么孤寂清冷!苏轼通过生者与死者在时间与空间上的隔离,表达了对亲人沉痛的思念以及永远不得相逢的遗恨。

苏轼十年都舍弃不下的,是那种相濡以沫的亲情,在梦里能够看见的,也全是逝去亲人往日生活里的琐碎片断。因为在那些琐碎里,凝结着化不去的亲情。

面对这样的深情,解读都似乎是一种伤害,那是需要在生命里反复吟唱,静夜中不断怀思的乐音。

让我们在缅怀纪念亲人的清明节,再次聆听千年前的声音。

陆毅、林心如版电视剧《苏东坡》的一个片段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作者=苏轼(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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