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谧

我走过屋后那昔日流淌的山涧,如今它已经干涸见底,不再唱着轻快愉悦的进行曲;拐过屋檐底下那颗置于栽盆里的金桔树,可以望见叶子间粘贴的红包也历经岁月的磨蚀变得黯然失色,还有上面那象征喜庆的小灯笼也褪去了原有的光泽,显得不再熠熠生辉。山脚下这条斜滑的陡坡,是远离人间喧嚣的速滑通道,这里原本是个陡崖,我多次开荒拾柴,才劈开了现如今这条鲜为人知的路径。

枯黄的竹叶落了一地,演化成落在地上覆盖的一层腴沃的深壤,我闭着双眼纵享难觅踪迹的清风,仿佛每时每刻都萦绕在我的耳边。不过山风在多数时候更是难觅踪迹,即使处在白昼之时,山林里的声音也是静得出奇。眼前只有山林和小路,偶尔望见松涛滚滚向风去的壮观场景,颇具海岸边涨潮时波澜壮阔的遗风,回想起来,这些都是大自然带来的馈赠。

那时的我住在山支旮旯的一个小山村,位置偏远,交通不便,那时的村里还没有通水泥路,连镇上的公路都是用推土机推过的泥石轧过去的,就连自带缓震的车辆走在这上面也难免会颠簸。村落间的泥路没有石头,一眼望过去只有深黄色的泥巴,还都是用黏土盖在上面的。村里的泥路也不宽,只能同时容许两辆自行车经过,如果有外人开着三轮车或者更大的小汽轮进村,那他们只能在村口干瞪眼,无能为力。不过这对常年在田地里耕作的村民也有好处,就是光着脚走在上面也不太硌脚,走起路来的脚丫底也是细细绵绵的,那感觉简直是如沐春风。

离村庄入口处不远的地方有一口池塘,这是村民所属的唯一一口池塘,池塘周围植满了养蚕的桑树,四月天紫红色诱人的桑葚吸引了全村人前来观赏、采摘。池塘里,色彩鲜艳的锦鲤和常年匍匐于池底的甲鱼在婀娜多姿的水草间若隐若现,在清澈见底的池水里更显其美得不可方物了。晚春的阳光把桑树底下照得光影斑驳的,打磨得像一面明镜的湖面映照着池塘边祖氏宗祠的光辉,我时常幻想起沉醉于池边的树影婆娑,心里面有种灵动而又不真实的幻觉。

在我记忆深处,宗祠旁有一个不大的学校——××小学,这是我的母校,也是我梦想起航的地方,印象中的宗祠和学校中间还隔着一条拔高的电线杆。说来也是调皮,那时候的我经常与几个捣蛋的男同学站在电线杆底下比身高、绕着电线杆追逐玩耍。每次大人们看到我们在下面嬉戏,都会拿着竹鞭追着我们满池塘的跑,抽起来的痛觉可一点都不比树枝鞭打时来的孬。

很快地,回到学校,国文老师便对着全班同学发话了,“电线杆有两大危险区:一是可能触电,二是容易撞杆出血。我小时候就曾因为磕到电线杆那边掉了牙。”话音刚落,同学们的脸上都面露苦色,纷纷用手托着下巴,包括我。此后,就再也没同学跑去电线杆下面玩了。国文老师的谆谆教诲,用粉笔在那破旧的黑板上再现了自己亲身经历的痕迹,虽然板书的笔迹早已不在,可他用那教鞭指着一字一句的画面,都历历在目。没想到,多年之后想到这个阵痛,我的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直打哆嗦,直冒鸡皮疙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也不会再单纯地绕着电线杆嬉戏打闹,而是更多地把时间放在妙趣横生的池塘里。由于池塘的深度有限,大人也不太管着我们小孩子去下池塘捉鱼捉蟹。与别的玩伴相比,我更习水性,每至课余时间我便经常带着他们跑到池塘边,然后下水在池塘里面捕捉小鱼小蟹,他们也很喜欢这里的生物,偶尔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抓到乌龟,不过非常难得。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抓到乌龟的那一次。往常我都是把抓来的小鱼小虾装进铁质的文具盒里,可是这次捞到的乌龟体型太大,不出意外被老师发现了,国文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讽”了我。往后,即使我在池塘里边捞到乌龟,我都会乖乖送给同学,至此,我和“乌龟王八”之间的联系算是划上了完美的句号。工作多年后,回想起小时候的“贪玩”,还有儿时老师幽默诙谐的那一幕,在无数加班熬夜的时间里都能想起,我还是难以忘怀。

工作稳定后若干年再次回到曾经儿时学习、玩耍的地方,不过那间学校早已拆除,改建修缮成了一个幼儿园,物是人非。看着眼前翻天覆地的变化,脑海里满是回不到的从前。我此刻的愿望,是寄希望于幼儿园里的孩子,希望我儿时的乐趣能在他们身上延续下去。可再次想起曾经与老师、同学间的那些点点滴滴,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滴落在地上,不过地上也一改往貌,铺上了黑黢黢的柏油路。可是,即使泪如雨落下,也不会再泛起泥尘思念的凹陷,而是会平白无故地蒸发、殆尽,不着痕迹的,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抬起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根曾经屹立于宗祠和学校之间的电线杆仍顽强地矗立在那里,只是杆体上多了一些沧桑和千疮百孔。那一刻,它在我的内心深处已不再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电线杆,而像是一个睿智、忠诚的老者,只因它在接受岁月洗礼的同时,又默默地守护着它身边的一切,它的形象在我的心间又高大了起来。

望着那口承包了村民河鲜的老池塘,它的胸怀还是一如既往的敞开,只是那清澈见底的池水,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化成了泡影,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的水体,还有漂浮在水面上那一望无际的水葫芦,绿油油的一片;就连附近洁净的空气都变了味,弥漫着难闻的恶臭。“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我曾经光着脚下水的池塘,如今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臭水洼,可是我该去哪里寻找曾经的我下水时的乐趣呢?

回忆起那曾经含在嘴中酸酸甜甜的桑葚味,看着池塘边往昔种植桑树的位置,也变成了空空如也的一片荒地。桑葚和我酸甜味的记忆,转眼间都被铲除殆尽了,我的心就像风筝断了线一般。找不到树根的树,那归属感、荣耀感从何而来呢?

池塘边的宗祠被修缮得宏伟壮阔,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曾经的树影婆娑转瞬即逝,没有了池塘那明镜似的镜面,日益旺盛的香火呛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选择了“忘本”,褪去粉饰后华丽的外表,也就拥有了光鲜亮丽下掩盖的一切虚妄。握在手心的桑葚尚且能在我的心坎留下紫色,可砖瓦会随着挖掘机的到来夷为平地,最后变成废墟,就像是没有甘泉的湿地也会演化成荒漠。

回到曾经与父母居住的老瓦房,旁边邻居的瓦房却早已年久失修,变得破败不堪,没有菏泽的滋润终究会是人去楼空。父母靠在门前的竹椅上,两旁鬓如霜,岁月已在他们爱笑的脸上留下了皱纹。望着他们那弯了就再也挺不直的后背,我泪流满面,回忆里安好的都将逝去,把握当下才是正道。

我跑过去紧拥着他们,毕竟,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个晚拥。

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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