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任何东西

        此刻是凌晨三点，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数羊吗？数过了。电台呢？听过了。那听歌呢？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深夜应该是静谧的，像一处从未被人发现的河道，河道两边站着芦苇丛，芦苇丛参差不齐得往同一个方向望去，在夜光的衬托下，它们看起来像一个个辛勤耕作的农人，忙累了就佝偻着腰往日落的方向望去，等待这一天的结束。

        但此刻的深夜不是这样子的，有些日夜颠倒的邻居此刻就像我们白天一样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洗澡，看电视，或者是喝醉大声嚷嚷几句，再或者是吵架，有夫妻争吵的，也有长辈与晚辈之间，或者是随便任何其他关系。在人类的世界里面，争吵是美德，没有争吵就没有美好未来，还在争吵就代表一切都还有希望，最起码还能来一场拉锯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当一切都无法争吵起来，那就是某段关系真正的死期。

        黑夜就是这样被打破的。在白天，他们会忙工作，他们会为五斗米而折腰，或者是以自己上帝的视角去插手别人的人生。虽然那些听众大部分只是觉得自己在欣赏某出滑稽且没有内涵的话剧。他们不得不欣赏，或者是说不得不被迫欣赏，因为在人人平等的现实生活里面，走到哪里都是舞台。所以这群生活表演家们白天表演给别人看，晚上表演给自己看，还要拉上我们这群寄居深夜的爬行动物。我在表演，你休想给我睡觉。

        就像一个没有天赋的灵魂画手，他想创造出一幅空前绝后的抽象画，想当现代毕加索，但其实画纸上就是一坨让人忍不住要捂住鼻子的排泄物。当然此时此刻我想捂住的是我的耳朵，但是声音依旧还是会从空气里传播，像野生藤蔓攀附在我的耳膜上。

        为了保持冷静，这个时候我就会开始想一些事情。比如最近的收获是什么，没有收获。最近学习了什么，没有学习。嗯那好的，安心的睡过去吧。脑子里的我跟另外一个脑子里的我如是地说道。

        我被黑夜心甘情愿的包裹着，像跳入深海里面，但是丝毫没有想要求救的念头。回忆突然浮现出我的一位小学同学，我们的关系就像两条各自有终点站的火车，从初中就分离出两条没有任何关系的轨道。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上学，谁的自行车坏了就坐另外一个的后座；有一次他生日到了，他就邀请了我一个人去他们家跟他家人一起吃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全黑色的蛋糕，后面才知道叫黑森林；他还有个喜欢的女孩子，邀请我去他家看他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是一颗透明的石头里面有只真正的甲壳虫做成的标本。这个时候我们才六七岁，从他家到我家的距离就像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有各种动物，我们会去捉弄牛群，去小溪里抓鱼苗，去捕捉飞在天上的蜻蜓。我们就这样奔跑着，没有与时间赛跑，只是想去对方的家里写作业打游戏。

        其实并没有草原，从我家到他家的距离其实也就才几条巷子，但不知道为何感觉越来越远，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面我脑海里甚至都忘了有这篇草原存在过，就只属于我跟他的草原。

        只是前两天偶然遇到了他妈妈，寒暄了几句最后留了联系方式，我才像大梦初醒一样惊觉原来我有这么快乐过。

        那片草原就像高铁两边的风景一样，坐在高铁上的你会被两边的风景深深的吸引，就像在欣赏某个知名画家画出的绝画，但是你没能意识到你在欣赏的就是自己的人生。你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就像你小时候抓住大人给的糖，过马路抓住旁边人的袖子，你以为你抓住了，你脸上可能会洋溢着可能为数不多的最真实的欢笑。然后慢慢地，草原变成了巷子，巷子变成远去的游人，游人变成黑白电影，黑白电影变成无人问津的不知名滞销书躺在你内心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它想让你看的时候它会突然出现的，希望你不要着急。

        川端康成在《雪国》里写过一句话：也许最亲近的人，最深爱的人越难描绘出来。

    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也是，我找不到什么好的词语来形容我的家人以及朋友，我只知道当我看向他们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在看另一个我，更确切的说，他们身上承载着某个阶段的我，那个阶段的我在现阶段的我身上又找不到，那些我依附着我热爱的家人朋友们而活，等有一天大家的生活到了终点站变成一盒骨灰的时候，那个依附在他们身上的我也会跟着消失，你抓不住。

        我无法准确的去描绘出任何一个我所深爱着的人，正如同有些时候他们不理解我但还是不顾一切的深爱着我一样。亲近的生活以及血缘关系使我们是那么的相像但各有各的特立独行。我们依附着彼此去成长，在幸福中成长，在争吵中成长。日复一日日日相似的日子让人产生人生是永无止境的幻觉，永无止境一事无成的人生让人想要从任何关系里面逃离出来。于是有一天当有些人真正离你远去的时候，自身才会醒悟原来这么多年来的孤独都不算孤独，真正的孤独是某个你已经彻底消失了，世界上的你又少了一部分，渐渐地直至全部消失。

        此刻是四点三十分，我拿着我的左手去抓我的右手，但是我知道抓不住的，因为一直抓着的话我打不了字。即使你跟一些人彼此深爱，但是你们依旧抓不住彼此，因为总会有一个要先走的。我们抓不住任何东西，生活开始了就是不断渐渐失去自我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