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鸡与麦当鸡

        成都的四季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完成了交替，你还没享受完春日的暖风夏日的温润就不约而至，而当你正在细数秋天的银杏落叶之时却蓦然发现冬天的的梅花已然盛开。 我没有提到热，因为在成都上大学和工作的那几年我似乎很少见到过太阳，天空要么飘着小雨要么飘着几层淡淡的云雾，古有蜀犬吠日之说意思是蜀地的太阳出来时连狗都会大叫因为平时很少见。同样我也没有提到冷，因为四川的特殊盆地构造地形是一道天然的御寒屏障，而地处四川中部平原的成都更加得天独厚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也不会太冷。 而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成都一个不太冷的冬天。

        那是我毕业后工作的第二年，当时我在春熙路的一家麦当劳里做值班经理。年关将至气温算是一年当中最低的时候了，马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一排热闹景象，我们餐厅里正开着空调放着欢快的节日喜庆歌曲。午高峰已过店内并不是很忙，服务员忙着交接班次而我正在巡视店面，三五学生和几对情侣分散在店子里的几个角落，这时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的大叔肩挑着四川特有的棒棒站在店门外隔着玻璃门向店内张望，棒棒的一头是一个大的油漆空桶里面装满了我叫不上名的建筑工具，另一头是一个鼓胀的帆布大包裹里面装的应该是他的衣物行李。只见他时而低头弯腰举起左手放于眉间观望店内，时而退后几步看看头顶的招牌和墙上的海报，良久他才战战兢兢的用左手试着拉了拉门把手发现根本拉不开（门外贴着“推”字），或许他以为自己拉轻了于是又重重的拉了几下，结果门还是没有拉开，无奈之余他挠了挠自己的头接着使劲敲了敲玻璃门然后伸长脖子朝收银的小妹们投来期盼的目光，嘴巴还张了张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隔着玻璃门加上音乐声我们根本没有听到。服务员这时正在交接清点钱款和备品量没人注意到他，这事她们可不敢马虎万一出现短款她们得自己赔钱长款还得双倍赔！我见状走到门前拉开了一侧的门（门里贴着“拉”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饱经沧桑的笑脸，黝黑粗糙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像是几天都没有喝过水，他的目光很急切充满了疑问而又略带些怯懦腼腆，凌乱的头发上面还有些白色的水泥灰，军绿色的棉袄下面是一条破了许多洞的蓝色牛仔裤，透过牛仔裤的破洞可以看到里面红色的秋裤，脚上穿着一双黄白的解放牌老球鞋上面粘满了水泥，仿佛走几步路随时就会掉下来，他的整体形象与整个餐厅的用餐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见我帮他开了门伸了伸右手似是想和我握手但马上又缩了回去，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皴裂的手，指甲很长有些破损但手很干净显然他是刚洗过不久的，然而参差不齐的指甲里面的黑色线条却分外引人注目，看到他我就想起了我同样在工地上干建筑行业的叔叔们，心里对眼前这位陌生大叔虽有几分排斥然而却又感觉很亲切。我开门后他没有急着马上进来于是我开启了标准流程：“欢迎光临麦当劳，大叔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问完他赶忙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兄弟我请问一哈，这里头是不是有肯德基的炸鸡卖？” 我很诧异他居然不是来问路或者上厕所的并且还要买炸鸡，我当时忽略了肯德基这三个字，但出于礼貌我还是不动声色微笑着点了点头：“有的，我们这里是麦当劳，我们主要卖各种汉堡薯条还有您说的炸鸡！”说完我把另外一侧的门也拉开了方便他挑着东西进来。大叔听完我的介绍也没有再多问，他把肩膀上的棒棒朝上颠了颠后向店内走了几步，忽然他又停住了环顾了下窗明几净的店面和时尚潮流的年轻食客们，站着想了想后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又赶紧退到了门外将肩上的担子卸在了门外左侧的过道下，紧接着他左右看了看又瞅了瞅自己的包裹和行头，最后摸了摸自己胸前毅然的走进了店内，我跟在后面关好了玻璃门并快步走到大叔前面做了一个标准的手势指引：“欢迎光临麦当劳，请前面点餐，谢谢！”几个收银点餐小妹听到了我的欢迎词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叔，几个顽皮的还彼此对视了一眼做出一副惊恐状，然后面带微笑异口同声的向大叔重复着我刚才的欢迎词。

        大叔大概是没见过这阵势显得有些不自然嘴巴里嘟哝着：“好，好，谢谢，谢谢！”，说完他缓步来到其中一个点餐台旁，点餐小妹是小姝，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大叔一眼不冷不热的问到：“您好大叔，请问您需要点餐吗？” 大叔看了看眼前的小姝后立马低下了头一边解开上衣的纽扣一边继续用他那蹩脚的普通话小声的问到：“小妹，给我来一只肯德鸡，好多钱？”，小姝听完一脸疑惑：“您好大叔，您要什么我没听清楚请您大声点，请问您几个人用餐打包还是在这里吃？我们这里是麦当劳，我们有几款非常优惠的ABCD四款套餐可供您选择。”小姝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头顶的广告灯片，上面有套餐的图片以及价格非常醒目。大叔对小姝的介绍不为所动像是没听到一般，他以为自己声音太小或者是没说清楚，于是他加大了音量并且索性说起了四川话并放慢了语速：“我要买一只肯～德～鸡！” 说完小姝先是一愣：“啊？！” 然后蹲下躲在收银机旁捂住嘴巴一阵咯咯偷笑，其它收银小妹和听到的几位客人也是一阵大笑，其中一位客人还把喝的可乐喷了出来。大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感到莫名其妙但他知道别人都在笑他，见收银小妹没有回应还偷笑，他似乎有些生气，于是他赶忙解释道：“我老家是凉山的，工地活干完喽准备今天坐火车回去过年，娃儿电话里头说要吃肯德鸡电视里头说好好吃的，我问他们肯德鸡是啥子？他们说就是炸鸡成都有卖的，我不认得字，马路上问别个，他们说你们这儿有卖的我就过来咯，刚才你们那个男服务员也说你们有肯德鸡卖的嘛！你们笑个锤子哦！” 小姝听完大叔的解释顿时明白过来，她站起身来强忍住笑意索性也用四川话说到：“大叔，您是在学麦兜来搞笑的哇？我们这儿是麦当劳不是肯德基，你是不是要买炸鸡嘛？我们有炸鸡大排、炸鸡腿、香辣鸡翅、炸鸡柳鸡米花你要哪个？要不然你来个全家桶48元啥子都有还有喝的又巴适又划算！” 大叔听完后似懂非懂一阵皱眉杵在那里思忖了半天最后尴尬的笑了笑说：“要得嘛，撒子肯德鸡麦当鸡麦东麦西哦，我整不清楚，你就给我来个那个撒子都有的全家桶，便宜点40块钱嘛我装回老家给娃儿吃的用塑料袋子装扎实免得不脆！”小姝听完后收起戏谑的表情正色道：“大叔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讲价的！这个套餐是我们年底推出的全家福套餐已经非常优惠了！” 大叔听完后摇了摇头不屑的慨叹道：“我们老家买一整只鸡才十几块钱！你们买这么贵都顶我一天工钱喽！” 小姝听完向身边的同事无奈的吐了吐舌头继续建议道：“要不大叔您买这个鸡腿鸡翅薯条可乐套餐才二十块钱您看要得不嘛？” 大叔听完没好气的回道：“家里有四个娃儿你这个套餐这么点点哪里够分嘛？” 说完他依旧眉头紧皱左右来回踱着步不停的叹气偶尔也会瞥一眼门外的行李，显然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小姝不再说话用埋怨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我。

        餐厅此时除了音乐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大叔的选择，那些食客更多的则是满脸期待与兴奋他们或许是在等着看一场闹剧。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大叔心里没有丝毫的厌恶和嘲笑，我想起了我的父辈们，尤其是我的父亲，同样为了挣钱供我们兄妹四人上学，他曾经也是用一双宽厚的肩膀挑着一根扁担，两头是上百斤重的塑料盆和桶等日用品，离家千里用双脚挑着重物穿行在崎岖难行的蜀道上走村串巷叫卖，风吹日晒雨淋一走就是一整天吃不上饭喝不着水是经常的事，有多少人可怜过他又有多少人嘲笑过他呢！为打破尴尬的局面我走到小姝跟前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她疑惑的看着我，我笑着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她大声对大叔说到：“这样嘞大叔，我们经理有个五折的优惠卷，他吃炸鸡吃多了我们每天卖不完的炸鸡都被他买单吃了（麦当劳有规定若值班经理高峰期违规备成品保质期时间内未售完将由值班经理自行买单），他说跟您有缘送一张给你用所以一个全家桶您付25块钱可以喽！”大叔听完立马面露喜色显然他很相信小姝编造的五折说辞，于是他赶紧说到：“要得嘛要得嘛！那感谢感谢！非常感谢！不过你们那个喝的东西可不可以换成吃的啊那么大的杯子我不好装回去哟！”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不远处一对情侣正在喝的大杯可乐。小姝无奈的用哀怨的眼神再次看向了我，我点了点头接过话：“当然可以，给您换成两对鸡翅您看可以吗？” 大叔喜出望外双拳抱手朝我行了个江湖礼：“没得问题没得问题！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今天非常感谢小兄弟！” 说完他果断的从棉袄里面的胸口出摸出了一张一百元交给小姝，小姝接过钱过遍验钞机后说到：“您好大叔，收您100元，找您75元，这是收银小票请拿好，大概15分钟后就可以取餐您先到旁边坐着等一下，好了我叫您！” 接过找回的零钱大叔对着一张折皱的五十元左翻翻又翻翻又拿到眼前看了看甩了甩嘴里自言自语道：“收到几个假五十和一百嘞整怕喽，莫怪莫怪哈！” 说完他把所有零钱塞回了棉袄里面，但他没有去旁边做下而是站在旁边等，大约等了十五分钟后所有产品都装好了，大叔小心翼翼的抱着那一大桶“肯德鸡”不停的说着“谢谢谢谢……”，我见他不好拿又给他找来一个大的打包袋帮他装好系紧，他不停的点头弯腰说着谢谢，走的时候他是慢慢退出门外的，一边走一边对着所有人包括客人不停的说着“打搅了打搅了……”

        此时外面飘起了小雨，我看着他重新挑起棒棒在零絮飘落的雨中前行我逐渐双眼模糊，我想起了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母亲和三个妹妹，那年由于工作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地过年，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会一个人在外地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