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特展 千古风流人物

明月映楼影

“明月几时有”,今夜便有。

而面对这绢色的秦时明月,我首先看到的不是千百年来自边塞或楼台的对酒当歌,也不是如云烟般轻盈飞离人间的嫦娥,而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他。

(一)

欧阳修遇到一个难题。

醉翁老兄在批阅卷子时竟遇上了能让其为之倾倒的美酒。正当他想钦点此壶为头牌时,却想到:此酒怕是我自家酿的吧?欧阳修疑此文为门生曾巩所写,怕落人口实,最后评了第二。

终于到发榜的日子。这下坏了,这文章的作者不是曾巩,而是他。

欧阳修后悔不已,但是他却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欧阳修深受触动。后来欧阳修在给另一位考官梅尧臣的信中更是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其对他的激赏之情溢于言表。一段北宋文坛的师生佳话,一双相隔三十岁的忘年交,就此开始。

轼书修文


灼艾帖

见字如面。

他评论欧阳修书法“用尖笔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实属准确。结构方正大气,用笔干净利落,转折处理更是意气风发,文坛领头人、诗文革新运动旗手的风范尽显于此。

而他的朋友也是个个写的一手好字。

这就不得不提米芾。

盛制帖

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世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岁瘴毒耶?

足见他对米芾的欣赏之情。

而米芾也确实配得上这番夸赞。米元章字势飞动,笔墨清润,深浅松紧有参差,流畅自如,浑然天成。如其人般灵动飘逸,独树一帜。

董其昌在他所著《画禅室随笔》中这样评价:

吾尝评米书以为宋朝第一,毕竟出东坡之上,山谷直以品胜,然非专门名家也。

米芾的书法确确实实当之无愧宋朝第一。

而这段话中还出现了一个重要人物。

黄庭坚。

对于黄庭坚的人品,历史早有定论,他是一位人品极佳的宋代官员,可以说是朝廷的“忠臣良将”;对于黄庭坚的诗词才学,也是无疑问的,他被奉为“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以上两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唯独他的书法备受争议。他的老师称其书“如死树挂蛇”,米芾也说“鲁直描字也”。

的确,黄庭坚的书法造诣没有出神入化,实际上他的书法就是真正的文人书法。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率性洒脱的作品为其挣得一大票粉丝。我爹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办公室就挂着鲁直行楷的拓片。

这里,就有一封鲁直的信。

君宜帖

黄山谷的字峻拔英挺,多运中锋,草书苍劲,楷书饱满……且慢,这线条怎么不直?这真是鲁直所书吗?

哈哈,原来,鲁直已然“虐酒大醉”了。被灌醉的鲁直控制着颤抖的手腕,竟也不忘附言“东坡诸书一借”,不难看出是他的一位“狂热追随者”。

那么,黄庭坚的老师兼偶像的书法如何?

(二)

“我书意造本无法”。

清代书法家梁巘在《评书帖》中写道,“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态”,对书法艺术风格进行断代划分,精准地抓住了每个时代的特征。

宋人尚意,源自对唐人尚法的变革。宋朝的先行书法家们排斥唐代宫廷书风洗练笔法和匀称结构,主张上溯唐以前的古朴自然风范,且尝试用不美的、质朴的特色来创建个人书风。

他说“诗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烂漫是吾师”,将“学问文章之气”融于字里行间,将性情倾于笔墨之中,书如其人,神韵犹在。《寒食帖》就是最好的印证。他的作品从来不靠单个字出彩,相反的,有些字还因笔力不到而不够饱满完整,但于整幅作品而言,他写得萧散随意,清旷简远,与其当时悲寂孤独的心境完美贴合。

再看他临的王羲之《讲堂帖》。

东坡临王羲之讲堂帖

有才的人似乎从不吝啬对自己的夸赞。他就在题语中评自己的临作虽点画未必全似却能得王羲之神韵。是否与王羲之精神相通且不谈,这番话倒是反映了他“尚意”的书学思想和美学追求。而朱熹作为他的大粉丝,在见过其临本的墨迹后,盛赞其临帖“英风逸韵高视古人”,甚至“不知其孰为后先也”。

“尚意”,使得书法被寄予了无限感情和才思。唐有颜真卿《祭侄文稿》将悲愤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用笔的节奏速度和力道上,而宋有他,借书法记述一生境遇。

从初被贬至黄州的清俊随性,“幽人”哀思,

东坡定慧院二诗草稿钩摹

到从早年步入中年的秀逸劲捷,自然流畅,

新岁展庆帖

再到五十一岁的浑厚遒劲,丰腴妍丽,

题王诜诗词帖

最后到人书俱老的沉稳从容,结字章法不刻意追求变化……

三马图赞并引

乘风破浪,没有港口,只有胸怀净土。

(三)

人间有味是清欢。

献蚝帖


释文

六十二岁被贬于儋州的他给儿子写了一封信。信中写海南生蚝之味美,又叮嘱切勿外露此消息,以免他人求谪海南,瓜分美味。

很自然地,我笑出了声。可没几分钟,我有些湿润了眼眶。

一个经历几番大起大落的人,却还能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寻那一丝清甜,叫人怎么不感动?

看多了壮志未酬的怀古诗,也看过了柳宗元心有不平的《永州八记》,再看他,不说高下立见,也是两重天地。

忆起林清玄文:

少年时代读到苏轼的一阕词,非常喜欢。到现在还能背诵:

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阕词,苏轼在旁边写着“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原来是苏轼和朋友到郊外去玩,在南山里喝了浮着雪沫乳花的小酒,配着春日山野里的蓼菜、茼篙、新笋以及野草的嫩芽等等,然后自己赞叹着:“人间有味是清欢。”

当时所以能深记这阕词,最主要的是爱极了后面这一句,因为试吃野菜的这种平凡的清欢,才使人间更有滋味。“清欢”是什么呢? 清欢几乎是难以翻译的,可以说是“清淡的欢愉”,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对平静的、疏淡的、简朴的生活的一种热爱。当一个人可以品味出野菜的清香用过了山珍海味;或者一个人在路边的石头里看出了比钻石更引人的滋味,或者一个人听林间鸟鸣的声音感受到比提笼遛鸟更感动,或者甚至于体会了静静品一壶乌龙茶比起在喧闹的晚宴中更能清洗心灵……这些就是“清欢”。

清欢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对生活的无求,是它不讲求物质的条件,只讲究心灵的品味。“清欢”的境界是很高的,它不同于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那样的自我放逐;或者“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种尽情的欢乐。它也不同于杜甫的“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这样悲痛的心事;或者“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那种无奈的感叹。

是的,清欢是淡雅的茶息,是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是情调在生活留下的痕迹。

清欢,是潜藏于心灵深处的宁静。

与其用豁达去形容他,倒不如说他心中住着一个隐士,每日砍柴、做饭,与夕阳和飞鸟对饮,与山风和明月同行。


曾经自困于一个问题:在乌台诗案后的两年间,他留下了无数传世名篇,可诗文中的心境却不尽相同,有“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清高与寂寞,有《念奴娇·赤壁怀古》的豪迈中的儒家经典追求,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淡然和平静,有《赤壁赋》的悟道于自然……如此多层情感是如何共存,又是如何合而为一的呢?至此我才明白,纵使心境风云变幻,不变的是对人生的超然面对和对生活的热爱。他有追求,有抱负,也永远有那一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微冷,文华殿前斜照却相迎。

我似乎看见阳光下他“醉眠芳草”,嘴角带笑。

初次见面,你好,苏轼。

头顶斗笠


眼含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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