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理事会读写营学员0121的习作
上午十点，我正在办公室死磕党费收缴软件，内线电话尖锐的铃声急促响起，竟吓得我一哆嗦，连忙拿起话筒接听:“喂，你好，医务科。”
“安科长，快 快 快下来，我是内一实习生小刘，患者和赵医生吵起来了，患者说认识你。”哐当，电话挂了。
诶呦，这是哪位大爷啊，跑我单位吵架，还要打着我的名号，我也是服了。放下电话，锁门，我蹭蹭的下楼，跑步到了内一门诊。
01
我们为了自保，没办法啊，姑娘，理解点吧，我给你多开几片安定，你是方便了，真有事，我麻烦大了。
果然，朋友苏絮和赵医生隔桌而站，大眼瞪小眼，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苏絮手里攥着一张处方，满面的义愤填膺。
我赶紧拉着苏絮坐下，又劝赵医生消消气，然后打圆场，看两个人能不能把事情和我说说，我来公平判断一下。
苏絮梗着脖子，咬住下嘴唇不说话，大眼睛里竟已盈盈蓄泪，委屈万分。
赵医生见她这幅模样，顿时态度也软化了。
他说:"安科长，你的这位朋友来开安定，说她的父母每天必须吃安定才能睡觉，一个人一天吃两片，三天共十二片，我给她开好了。可是她不干，要我开五天的量，你也知道，咱们医院规定一个人最多开五片，她说是你朋友，我已经多开了两片，可她还是不依不饶。”
苏絮擦了擦眼泪，转头看着我:“安安，我明天要出差，五天。我父母那里晚上一旦睡不着，半夜都会打电话对我发脾气，我是独生女，没有办法啊，特殊情况你们就不能特殊对待吗?”
我还没说话，赵医生立刻反驳:“你们说有特殊情况，我们就特殊对待，有事了，哪一个患者理解医生了，既然你是安科长的朋友，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破药，我根本一片都不愿意开。”
苏絮刚要发作，我按住她的肩膀:“听赵医生说完。”
赵医生叹了一口气:“前段日子，有个老太太来开安定。老太太血管硬化，每年都在我们科住院治疗，所以大家都和她很熟悉，她睡眠不好，需要吃安定，大家也都知道。为了照顾她路远，年龄大，都是开三十片给她，这样她半个月来一次，还可以和医生聊聊近况，挺好的。”
苏苏被赵医生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赶忙追问：“然后呢？”
赵医生瞄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愤怒，就好像苏絮变成了那个老太太:"然后呢，老太太有一次和儿子媳妇吵架，一生气，把三十片安定一顿全吃了。她儿子发现了空药瓶，及时送老太太去了中医院急诊科，抢救加住院，费用好几千。老太太出院后，她儿子带着一帮社会人，拿着所有的住院单据就来了，拍着桌子在我们科里大闹，要求住院费用全报，外加精神损失费两万。”
苏絮眼睛瞪的老大:“不是吧!”
我说:“千真万确，这个事还没过去多长时间。”
赵医生越说越激动:“我不是不愿意给你多开，我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没事的时候你好我好，出事了，谁也不承认是因为照顾才这样开药，舆论一致谴责是医生失职。按照国家精神类药品处方规定，安定片按最大剂量服用七天来计算，是完全可以开到三十片的。但家属这样不依不饶的闹，医院只能赔钱解决，涉及到科室，我们医生也要被扣工资。”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苏絮愤愤的抱不平。
赵医生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猛灌了一通水，好像这样能顺顺气一般:“不讲理，不讲理的多了。老太太吞了三十片安定，好歹人没事，赔几万，钱也不算多，医院还能负担。我一同学，中医院消化内科主任。去年，他们科里住进去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因为在家吃了隔夜的西瓜，上吐下泻脱了水。刚入院，医生就嘱咐她家里人给孩子禁食，输液两天后，孩子止住了腹泻，医生又嘱咐可以喝些热乎乎的米汤，别的一律不许吃。结果，当天晚上，孩子家人趁着值班医生不注意，偷偷带着孩子回家了，回家就吃了两根冰糕，半夜孩子高烧抽搐，他们吓坏了，赶忙又送回医院，但是，晚了，孩子没救过来。”
苏絮说:“这家人这不是傻吗?”
赵医生说:“傻，他们可不承认是他们傻，是他们自己的责任，他们在中医院设灵堂，大哭大闹，要求医院赔偿近百万。”
苏絮啧啧连声说：“医生也是真的不容易。”
赵医生说:“医院去找谁说理去，医生去找谁说理去，现在医患关系如此紧张，人们哪里会听医生的解释，轻则骂重则打，丧命患者刀下的事件频繁发生。我们为了自保，没办法啊，姑娘，理解点吧，我给你多开点安定，你是方便了，真有事，我麻烦大了。”
苏絮咬着牙不说话，赵医生端起茶水一边喝一边摇头，哀叹世道不公。我赶忙替苏絮和赵医生道了歉，拽着苏絮走出了内一科门诊。
苏絮看着我欲言又止:“安安，我是真理解你们，可我也真为难，买不到足够量的安定，我还要出差，我爸妈得掐死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冲着她微微一笑:"别发愁，这不是有我呢，我给你想办法，跟我走吧。”
02
患者虐我千百遍，我待患者像初恋。
苏絮跟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进了内三科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正好是我要找的王楠。
我和王楠简要说明情况，他要了我的身份证，拿出处方，刷刷的开了十片。然后爽朗的大笑:“安安啊，用你的身份证开的，要是你朋友都吃了，我就不负责了。”
我连连保证没问题，苏絮看着王楠直傻眼说：“王医生为什么你可以给安安一下开十片，你不怕有啥事?”
王楠示意我们坐下，用手扶了扶金边眼镜，语重心长的开了口:“安安，还有这位苏女士，你们别怪赵大夫，如今就是这个形式，当医生的每天都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没办法，医生也是人，也要吃喝过日子，天天被麻烦事缠身，别说经济损失，精神上也承受不起啊。”
苏絮连忙抢话:“王医生，那个我理解，理解，刚才赵医生和我说原因了，说的我心里挺愧疚和他吵架的，你们真是不容易。"
王楠:“我不能否认医生队伍里面有败类，这是人性问题，哪个职业也避免不了。可毕竟大部分医生是好人，严格遵守职业情操，大医精诚，生命面前，都是严肃而认真的。毕竟我们都是人，都尊重生命。同样，患者里面，别说百分之九十九，最起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是可以理解医生的。那些变态到用刀砍杀医生的，毕竟少数，无理取闹的，也只是极少部分。”
我不住点头：“是啊是啊。”
王楠:“患者不会因为一个两个的败类医生而排斥整个医疗行业，我们医生也不会因为一个两个的患者而与全体患者为仇。该为患者考虑的，还是要考虑，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在最大程度上，帮助患者，同时尽力保护自己吧。就说那个吃了安眠药的老太太，肯定也不是故意为之，想要陷害医生，就冲他家儿子的无赖劲，老太太大概也是真的被气着了。难道我们就因为这样一个无赖，从而让很多老人为难，三天两头跑医院拿药?他们本就年龄大，腿脚不方便，儿女们又忙，确实诸多困难。真那样做，可就真是一马勺坏一锅喽。”
苏絮张了张嘴，没说话，望向王医生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王楠:“前几天，妇幼保健院那边出了一档事，患者是保健院妇产科孔医生的熟人。熟人去生孩子，住到了孔医生的科室，孔医生不当班，特意跑去医院帮忙接生。孩子刚生下来没啥事，剪完脐带的时候，哭的还很响亮。可没一会孩子就不行了，脸色紫绀，呼吸急促。孔医生立刻抢救，那个时候，你想想，分秒必争，时间就是生命，哪还有功夫跑去治疗室拿沙布垫上，都是立刻对准孩子满是羊水的小嘴开始人工呼吸。最后没抢救过来，孩子死了。孩子的父亲急了眼，一拳打在跑去帮忙接生的孔医生鼻子上，孔医生满脸鲜血，鼻梁骨折。”
“啊，这也太蛮横不讲理了吧，总要分个青红皂白吧?”我在医院已经习以为常，听到这样的事件还是难免心生愤怒。
王楠叹了一口气:“这还不算，之后这家人一纸状告书把孔医生告上法庭。"
“不是熟人吗?打人已经不对了，还跑去告?”
王楠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苏絮:“所以啊，你可叮嘱父母别乱吃安定，不要害我们小安安。”
苏絮连连摆手:“不会的不会的，您放心吧王医生。”
王楠:“这就好，我相信你。”
“王医生您继续讲，后来怎么样了”?
王楠:“法院让做尸检，这家人倒是同意了。检查结果是孩子的肺部发育不全，先天性肺不张，肯定是不能活的。医生抢救及时，没有任何程序错误。”
苏絮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好像在听悬疑剧一般的紧张:“这样孔医生就没有责任了吧。”
王楠:“你太高估有些患者的底线了，他们把孩子的尸体摆在妇产科的楼道里，天天哭闹，搅的妇产科一片混乱，很多产妇不明就里，被吓得脸色苍白立刻转院。医院没办法，最后只能用钱解决。”
苏絮诶呦一声， 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王楠:“可那些医生还得照常给产妇接生，还得照常有熟人赶去帮忙不是?难道吃了这个堑，大家都集体辞职，集体没朋友?很多无奈，有谁去赔偿好心跑去接生的孔医生挨的那一拳头，受到的精神损伤。”
我们三个都沉默了好一阵。
王楠:“无论如何，我永远记得大学时庄严许下的承诺，博学洁行，厚德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