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要在天上飞翔的鸟儿如果被困在地上,只能显得笨拙可笑,因为它的羽翼反而使它步履艰难。——波德莱尔《信天翁》
有兄弟两人,约翰25年来一直在一家大银行的人事部门任职,负责全球员工的调动和外派;乔治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谁的工作更稳定?
我们当然觉得哥哥约翰的工作更稳定,地位高、权利大、工资稳定,而弟弟乔治正好相反,难道不是吗?
塔勒布却对此评论道:这就是生活中的核心错觉,即认为随机性是有风险的,是一桩坏事,消除随机性,就可以消除风险。
为什么消除了随机性反而更不稳定了?作者说,人为消除随机性所带来的结果相当于约翰的收入:清晰、稳定,但很脆弱。自然随机性带来的结果则更像是乔治的收入:经得起非常大的冲击,但也必须承受每天的波动性。而波动性恰恰有助于改善系统,并因此出现反脆弱性。
波动性是反馈,是系统传达给我们的信息,而消除波动性的行为恰恰拒绝了这种反馈,让自己处在歌舞升平之中,殊不知这种规避小错误的方法将导致下一次所犯的错误更加严重,——就像万圣节那只困惑的鸡一样对即将到来的风险浑然不觉。
为了说明系统如何通过随机性波动保持稳定,塔勒布提到自己看过的一个展示:我曾看过一个怪诞的随机效应展示,这是一位在读博士生做的。他先是让球在表面呈稳定性波动的桌上乱跳,这些稳定的冲击让球跳得杂乱无章。然后,就像变戏法一样,他动了一个开关,球的跳跃立刻变得有序而规则。更神奇的是,这种从混乱到有序状态的变化并非通过消除混乱达成的,而是通过添加随机性,也就是完全随机的低强度冲击。
那与之相对的稳定性呢,塔勒布将其称为一枚名叫“稳定性”的定时炸弹。就像缺乏火灾会让高度易燃物质越积越多,缺乏波动的稳定性会让风险越来越大。稳定性人为地压制了系统的本来面目的显现。
也就是说,人为地压制波动性不仅会导致系统变得极其脆弱,同时,系统也不会呈现出明显的风险。但不要忘记,波动性就是信息。事实上,这些系统往往过于风平浪静,而其表面之下却暗流涌动。
这是不是像极了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以来逐渐如日中天的现代性?人是万物主宰、人定胜天的自我陶醉与确证?人类开始大规模地治理环境,系统性平整世界的凹凸不平,以及控制波动和排除压力。——并且觉得自己做到了。
现代化就像普罗克拉斯提斯之床,是对人性的一种削弱,目的是为了增强效率和效用。在这里,万物(甚至人本身)如同机器,效率大于一切。
直接的后果是,真实因此被遮盖了。真正重要的信息失去了附着,我们接收到的是别人(媒体、政府机构、大型企业)设计好同时也是自己想看到的,我们对自己的生命与生存状态知之甚少,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远隔千山万水的一些人的私生活。
天真的干预和无处不在的预测构成现代化核心的两个要素。
前者大肆鼓吹取得的成功和收益却对由此引发的医源性损伤视而不见,往往并且总是以自我的干预宣示能力,孰不知真正的反脆弱系统是可以自愈的。而更严重的后果在于,过度的干预耗尽了我们的精神和经济资源;当人们最迫切需要它们时,却又无从寻找。
破除了所谓迷信的桎梏,我们似乎滑向了另一个极端:我们开始无条件地相信科学预测,不管在什么领域;我们热衷于将未来浓缩于数字的运算之中,不论其可靠还是不可靠。可是这运算与预测有多少次是可靠的呢?我们真的能够精确地理解这个世界吗?少一些纷扰,多一点洞察,情况或许会好很多。
我们需要过一种专注的、顺其自然的、基于自然风险进行决策的生活。因为,风险存在于未来,而不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