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瓦尔·赫拉利是我最喜欢的科普作家之一。
且慢,他不应该是一位历史学者吗?而且几本书写的也都是历史主题。的确,赫拉利在牛津大学攻读博士时,他的研究方向是中世纪士兵的自传文本。
从研究中世纪军事史,到写出《人类简史》、《未来简史》这样纵观古今的畅销之作,赫拉利经历过一场华丽的蜕变。正如他所说,人类都需要一个故事,用来包装自己的人生,实现自己的目标,赫拉利的故事也同样如此。
像所有人一样,赫拉利的青少年时期,也是充满了维特式的烦恼,同样对人生种种问题迷惑不解,通过读书做研究也并没有给予令他满意的答案,反而让他目光越来越窄。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参加了一场10天的内观禅修课程,让他从此改变,“经过观察各种感觉的10天,我对自己和整个人类的了解可能要超过我先前所学。”
在《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中,作者对于基督教派和其他教派都予以了批判,唯独对于佛教给予了较为正面的评价。而在《未来简史》的扉页上,赫拉利就向他的内观导师致敬。他也曾告诉过卫报记者,“没有冥想,他仍然在研究中世纪的军事历史,而不是尼安德特人和机器人。”
在参加了这次禅修课程之后,赫拉利此后每天都会冥想两个小时。“因为这样一来,我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能真正观察现实,另外22个小时则是被电子邮件、推文和可爱的小狗短片淹没。如果不是凭借禅修带给我的专注力和清晰的眼界,我不可能写出《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在《今日简史》的第21篇文章中,赫拉利如此说到。
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之于我,如同戴蒙德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之于赫拉利。作为历史博士生的我,从《人类简史》开始,随后了阅读了贾雷德·戴蒙德,再到理查德·道金斯和爱德华·威尔逊等人的书之后,已经变成了演化生物学的信徒。
贾雷德·戴蒙德的《枪炮》的确影响了无数人,这本书是一位生物学者介入历史的思考。而历史学家真正去吸收生物学、认知科学和行为科学等最新知识,重新思考历史的学者中,赫拉利无疑是最成功的一位。
实际上从1970年代开始,爱德华·威尔逊和理查德·道金斯等一批生物学家,开始以生物学涉足人文学科,以全新的角度重新思考人类、以及研究人类的相关学科,社会学、人类学,还有心理学和经济学等。
虽然爱德华·威尔逊提出的“社会生物学”遭到了攻击,但在90年代之后又以“演化心理学”重新获得了重视,其中斯蒂芬·平克在近年来更是如日中天,他也是我最喜欢的另一位学者和科普作者。
在我读研究生的时代,哲学系依旧被古典哲学和现象学所霸占,稍微时髦的文化研究者们则崇尚着法兰克福学派、伯明翰学派,人文学科中要是不知道福柯就宛如你还没有入门一样。在左派阵营的眼里,生物学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就是纳粹分子的余孽,或者是企图把人类交给生物工程控制的邪恶科学家。
人文学科与自然学科的鸿沟如此之大,想要来一场库恩的“范式转换”,除非等到老一辈的学者都死光了才行。古希腊哲学来自于朴素的物理学和对经验世界的观察,近代科学与哲学的关系也是如此,而就在我们对世界的了解和对人类自己的认识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的哲学家和人文学者们依旧抱着古典的观念不放,拒斥着自然科学。
赫拉利研究历史,却并没有掉入到充满尘土的历史档案里,而是从演化生物学、认知科学等最新研究中汲取营养,因此才有了《人类简史》中那样超越上帝的视角,有了《未来简史》中对宇宙未来的忧思,也有了《今日简史》中对各种议题超越国家、宗教和个人的思考。
我在刚读《人类简史》时候,拍案惊奇,被赫拉利的观点深深折服。后来涉足演化生物学领域之后,才明白赫拉利说的不过是戴蒙德、道金斯、威尔逊等人多年前说过的话。读《未来简史》的时候不相信我们会被机器人取代,但读了认知科学的系列书籍后,也明白了赫拉利的忧思所在。因此,我才会说,赫拉利是一位科普作家,只是不是某一个领域的科普,而是站在全人类最新认知的角度,综观“大历史”的科普。
《今日简史》是对人类命运的21个议题所做的思考,篇篇都发人深省。有些已经在他的前两部著作里说到,而在这本书里更是针对某个议题进行集中的讨论。自由、平等、战争、正义等等,是学者热议的话题;恐怖主义、文化认同、宗教等,也都是我们每个人的关心所在。而我尤其感兴趣的是,赫拉利在第五部分提到的切中每个人要害的问题,如何认识自己,如何寻求人生的意义。
在最后一章,赫拉利讲述了自己转变的故事。我不想就冥想再去鼓吹什么,或许有人觉得神神叨叨,有人觉得太过玄幻。冥想不会告诉你如何快速致富,而你现在缺的就是钱,“没有钱,还谈什么理想”;它也不会教你如何成功,更不会增加你简历的吸引力;冥想也不是鸡汤,教你如何为人处事,圆滑世故。
我们每个人都想要认识自己,认识世界,但在你和世界之间,永远会隔着一堵墙,这堵墙就是你的身体。正如赫拉利的体会,“我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的是身体的感觉。我真正反应的对象不是外界事件,而是自己身体的感觉。”而冥想就是让你了解自己身体感觉的工具,如此以来,你才能切实地理解自己,也才能在认识世界的时候,需要越过自己的身体。
赫拉利超越左右派之争,也超越了启蒙运动以来奠定的自由、平等,把之视为与各种宗教一样的虚构故事,我相信大多数人不会把赫拉利误解为“虚无主义者”或是“文化相对主义者”,但仍需要警惕赫拉利被刻意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