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世界

比如世界

  陈雪琴

大青山公路。

天冷,日头跟死羊眼一样,没一点精气。

王雪的出租车夹在两辆大货车中间。在尘土和雪屑中十分憋屈,张鹏飞想超,冰雪路面狗呲牙似的一个棱一个棱,鼓成了一把丑木梳,根本不具备超车条件。大货车膀大腰宽,剩余路面根本不够,强行超只有一个结局,掉到万丈石崖下。王雪系上了安全带,又抓住了把手,一直嘟囔着慢点。前边的大货车走着走着突然开始往后滑,路面上冰屑四飞,货箱看起来如同吃人狂魔。张鹏飞和王雪同时看见了,无比惊惧之下,王雪一闭眼,等着大货车巨大的拖车砸过来。张鹏飞却不甘心被碾成肉饼,他紧急往左侧打方向盘,出租车嘶叫着朝左侧移动过去。随即,轮胎上了冰面,开始不可控地打滑,张鹏飞咬着牙,骂着x你妈的脏话,眼睁睁看着汽车冲出路面,顺着山坡滚动。

天哪,汽车和足球一样,滚动,遇到石头甚至跳起来,然后接着滚动,玻璃和铁皮与地面相撞的火花四溅,闷响如雷,碎屑子弹一样乱飞。张鹏飞没系安全带,甩了出来,被一丛灌木接住。而王雪则随着汽车跌入谷底。

张鹏飞在灌木上爬下来,他头昏眼花,鞋也丢了,手机摔在地面上,他抓起来,居然没碎,而且能拨电话。

山路上,两辆大货车撞在一起,后面的大货车司机当场死亡。后滑货车司机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鹏飞打了110,也打了120。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向谷底,从扭曲成麻花的出租车里拖出王雪。王雪也真是一名战士,鼻血汩汩中呼吸还在。

医院里,王雪做了CT后被推进手术室,张鹏飞则被王雪的丈夫吴禹扯住了袄领子。吴禹是网吧的小老板,他正在自家网吧打游戏,却祸从天降,看到妻子面目全非鲜血淋漓,早就失去了理智,他对着张鹏飞怒吼着——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

  认识出租司机,就应该在出租车上。

一月前,由北京到和呼和浩特做电商的张鹏飞下出租时候,才知道自己钱包丢了。先不说其它,眼前的出租费就是问题。女出租司机王雪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他。他摸到了手机。立即云开日出。

他说:“我加你微信吧”?

王雪警惕地看着他:“为什么”?

张鹏飞:“微信发红包”。

王雪:“你连十块钱都没了”?

张鹏飞摆摆手,将裤兜扯出来:“我连钱包都没了”。

王雪一下子知道对方钱包丢了,她笑笑,笑里面有对这个男人的幽默和丢钱包后洒脱得赞许。于是两个人互加微信。其实,她完全可以直接扫描收钱,鬼使神差,她居然加了他的微信。

他微信名——每日三省。

她微信名——雪晴。

他吃惊于一个出租司机名字的甜腻;而她则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刻自我审视,从微信名看,一个自省的男人该是谦逊大度,与人为善的。

见第二面,是三天后傍晚,下班高峰。所有的汽车都跑在公路上,从高处看,乌泱乌泱的如同条条缓缓流动的灯河。

在四季国际大酒店门口,她又看到了他。她刚把车挺稳,他就上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他将手机放进包中,先套瓷说这是不是缘分,看王雪莞尔一笑才犹豫了一下说你能送我到六川么。

当然不能。这黑灯瞎火的,昨天在新城区还不是发生了对女司机的抢劫强奸案了么。王雪不说这些,怕激怒顾客。她就是摇头。张鹏飞着急要去,他明晓王雪担心什么,就将自己身份证用微信给王雪发过去,王雪并没发给老公,她有个同学在派出所,于是说明意思给他发了过去,可巧,那同学正好坐在桌边,于是上公安内部网验证了一下,无误,无犯罪史,然后用微信发回。在车上,王雪也没客气说你别起什么歪心思,我已经给公安同学发了去,并给张鹏飞看了内容。同学的头像恰好是穿警服正襟危坐不怒自威的样子。

张鹏飞于是开玩笑:“啊,你报案了啊?我可是在逃犯”。

王雪跟着开下去:“知道你好心,想送我一份悬赏”。

于是,张鹏飞将两张百元钞票塞在她手里后,两个人就开上了往郊区县城去的公路。

公路好走,车少。以往在市区走走停停,就跟犯了癫痫似的,让人难受极了,这次出城,除了公路边的牛,根本就看不到人,路修的也好,王雪心情大好,所以刷刷刷一路狂奔。

到了地方,下车前,张鹏飞又往王雪手里塞了两张钞票,让她扮助理。她说自己不知道说什么,他说你就叫我张总,然后多笑就行了。

接待他们的是县办公室的副主任和招商局局长以及三位稚嫩的大学生村官,在酒桌上,张鹏飞发挥的十分好,他先是捧了地方的父母官,然后就是宣传自己的公司,并且鼓动两位父母官将贪污的埋藏在地底下的大钱刨出来入股。他恰到好处的谦卑和大胆调侃让气氛很快热起来。王雪这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的公司叫“山水明田”,是做全国各地大学生村官的时令水果、米面粮油、蛋肉家禽、海鲜水产、牛乳制品、休闲食品等等,可谓包罗万象。而这次来六川,就是要销售他们当地的土豆。一面是急着找物美价廉的货源,一面是急着推售积压滞销的土豆,双方一拍即合,高潮处副主任临时将当地烈性白酒换成了茅台飞天,王雪在他们的鼓动下喝了几杯,脸色随即红了起来,在县宾馆大灯映照下看起来楚楚动人。有那么一瞬,王雪真觉得自己就是张鹏飞的助理。而这个侃侃而谈、英气勃发的男人真像驰骋在战场的将军。

天完全黑透了,双方都带着醉意离去,走之前副主任给了张鹏飞一张房间的卡,三分醉意七分狡猾地说——助理助理,一住到底;羡慕张总啊。王雪本来想发火,却被张鹏飞的手抓住,他的手温暖且干燥,不象吴禹的手总是湿漉漉的,他的手浇灭了她心头的火,于是,他们看起来像是情侣。送走了父母官们,他上了楼,站在窗户边看到汽车离去,才到总台又开了一个房间。

张鹏飞进了自己房间,王雪却和吴禹在微信上吵起了架。为了证实确实和客人分房而居,她到了前台,让服务员在视频监视下证实了确实开了两个房间,而且在电脑上有记录。证实完了,接近十二点,她才上楼,却发现张鹏飞等在电梯口。也就是说,他站在二楼,看到了这一切。张鹏飞致歉后,说明早五点出发,因为县里这帮家伙一旦看到自己是打车来的,刚谈的意向就泡汤了。

五点,张鹏飞敲开了她的门,两人顶了黎明的寒气,下楼。看到王雪还困得直打呵欠,就坐到方向盘前,让王雪接着睡。他技术很好,当开到王雪家小区时候,王雪正好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张鹏飞的羽绒服,而口水正流在前大襟上。王雪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抓起羽绒服要给他洗,他笑笑说如果她不想让他变成冰棍的话,就不要洗了,并且他说这也是个纪念。貌似玩笑,却让王雪的心动了一下。

两天无话。第三天下午,张鹏飞突然说想让她陪着再去六川扮演一把助理,演出费用是五百。王雪正在犹豫,就见一辆宾利停在自己出租车边。张鹏飞从汽车上下来,穿着留着自己口水印记的羽绒服,正笑咪咪地看自己。安顿好自己的出租车,王雪就上了张鹏飞的宾利,车里面有司机。张鹏飞上车就解释说六川县县长想组织六千吨土豆让自己销售,他此去是签合同,于是向“山水明田”总部申请要车,总部在北京送来了车,车是公司的,用来给自己装门面,而助理不能换得过于频繁。王雪坐在豪奢的车里,有一丝紧张,他为了缓解,开起了玩笑,衣服尚且不换,况且助理。王雪意会,却装不懂,他的前大襟上,印着口水印,很明显。

这次很顺利,县长亲自出面。县办副主任早就在网上搜好了“山水明田”,评估了实力;并通过公安对张鹏飞的身份进行了调查,确认了各种信息,然后双方签订合同。县办副主任很坏,他这次没有把门卡递给张鹏飞,而是悄悄给了王雪。王雪在张鹏飞上厕所时候尾随其后,将门卡的事说给了张鹏飞。张鹏飞努努嘴,说咱们不住了,回省城啊。于是王雪将门卡还给副主任,副主任调侃说助理助理,不住没道理。王雪的脸腾一下红了,不过她嘴也不是饶人的茬,她还嘴说——主任进了门,千万要留神,不是偷东西,就要祸害人。主任色迷迷地看着王雪,说是啊,请助理留神。

助理似乎也不难当,王雪的角色转换的还真是快。

就这样,当张鹏飞说这次去六川,酬金一千元时候,王雪几乎没犹豫,按照老规矩,还是张鹏飞当司机,她坐在一边,边走边聊,顺便熟悉他的业务。但是没想到出事了。

王雪身上骨折三处,一处是胳膊,一处是肋骨,一处是腿;没有粉碎性的骨折,在省医科大学附院做手术很成功。车是不能要了,直接进了废品站。等王雪出院前,张鹏飞一瘸一拐地来看他们。吴禹在裤兜里面藏了弹簧刀,准备给张鹏飞降低血压、或者干脆揍他个看天不蓝。但张鹏飞是来商谈赔偿事宜的。张鹏飞愿意给他们买一辆新车进行赔付,按照市场出租车最贵车型,十万元;医药费全额负担,十万元;另外再赔付十万元的误工费。吴禹内心早就做了计较,他想的是连车带医药费朝对方要25万,结果人家一口就说了个三十万,他满腔怒火一下化成了满腔热情,用弹簧刀给张鹏飞削了苹果削了梨。等到出院那天,张鹏飞却给吴禹的账户划来了三十五万,说他们两口子过日子不容易,王雪备不住有个什么后遗症,多给点;并且直接转到吴禹账上,以示坦荡。吴禹本来是个患得患失的人,这时候再也没了话说。给医生还有家人介绍张鹏飞时竟然说对方是自己好友。

大路朝天,张鹏飞接着做他的电商,王雪则在家养伤。医院真不是随便进的,很长时间,她都沉浸在恐怖中,现在人是出来了,但是魂还留在医院里。两个月后,实在是百无聊赖,王雪就偷偷溜出来开着新车一边拉活,一边散心。两个月不出来,街面有了很大变化,好多道路被划成了单行线。王雪一边走,一边和张鹏飞在微信上聊天,她早对道路烂熟于心,就没注意到道路标识的变化,等她看到地面上的单方向箭头,紧急打方向盘调头时候,却发现有个警察端着小型摄像机,一脸坏笑地录像呢,王雪电闪雷鸣般将车一斜,车身和道路形成了45度角,让警察录不到车牌。警察也不是省油的灯,跑步着绕过去,王雪却猛踩油门,汽车嘶叫着逆行冲向另一条胡同,在胡同口撞倒了逆行标志,她什么都顾不上了,驾车飞驰电掣了百米,就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不限行,王雪一边开车,一边得意地大笑,似乎刚干完一票“平型关大捷”。

中午,她一边和吴禹吃饭,一边炫耀,吴禹先是对老婆赞叹不已,然后猛然醒悟,跑下楼察看汽车伤情,汽车只在塑料保险杠处有核桃大的擦痕,证明了汽车质量过硬。吴禹回来感慨好车就是好,两人正高兴,短信响,竟然是他们订的违章通知,王雪因为肆意违章肇事逃逸被吊销驾驶证。两人目瞪口呆,吴禹一边埋怨王雪“砍货”,一边拉着她到肇事路口察看,他们在撞倒标识处对面的树干上发现了交警设置的较为隐蔽的摄像头。吴禹掏出手机找自己的“朋友”,最终垂头丧气说已经上了交警内部网络,他一面埋怨王雪是个“愣球”,一面大骂交警乱划单行线。最后,他在手机上发现了张鹏飞和王雪的聊天记录,正好出在驾驶时间,他很狐疑地审查了半天,但是微信内容很简单,就是张鹏飞问问伤情,并无半分暧昧色彩。

王雪也后悔不迭,但是驾驶证已经没了,能怎么着?

王雪收到张鹏飞发来微信位置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只有一个微信位置,把位置打开,是本市一个有名五星饭店。王雪不是沉得住气的人,她等了几分钟,就主动把电话拨过去。电话那边很是嘈杂,应该是酒桌上,一个中年男音传过来——你是弟妹吧,大飞喝大了,你赶紧来一下,306。

王雪想问问情况,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王雪穿上羽绒服,下楼,开上出租车,就直奔饭店而来。到楼下停好车,就小跑着上楼,服务员跟在身后问找谁,她顾不上回答,径直闯到306房间。房间内,一片狼藉,张鹏飞坐在沙发上,眼神已经直了。两个男人也东倒西歪,王雪上前,在服务员帮助下,驾着张鹏飞下楼,出了一头汗才把嘟囔着挣扎着的张鹏飞塞在自己出租车内,一名男人歪歪斜斜追下来,磨磨唧唧地告别。王雪过去开出租车时候最怕醉鬼纠缠。一次晚上九点拉上一名醉鬼,到十二点还没找到家,最后,这家伙竟然一口喷在汽车上,吐了个天昏地暗不说,还直接睡在车里。害的王雪只能把车停放在楼下,自己回家睡了三个小时,怕这个醉鬼死在车里,下楼察看时候,发现车里没人了,摸摸车座,冷冷的,估计走至少有半个小时了。她是一边冲洗车,一边诅咒。这次她让服务员抱住这名醉酒男人,拉上张鹏飞就往出走。走到大街上,她问张鹏飞住在哪里。这家伙已经鼾声如雷了。

王雪只能往自己家走。

到了小区,她费尽力气才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张鹏飞拖到电梯前,然后将他用头顶着,拖拉着弄进自己卧室。女儿一直在婆婆家,家里等于就她自己。她做完手术后,一直没恢复过来,气血两虚,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上缓了一下,随即听到张鹏飞喊喝水,急忙给他烧水,等到水烧开,晾凉,拿进屋里,却死活摇不醒了。

她进了另一个房间,换上睡衣,插上门,迷迷糊糊睡着,就被电话铃声惊醒。是吴禹的,吴禹说网吧没多少人,他要回来交作业啊。

王雪大吃一惊。

按照常规,吴禹晚上是盯在店里的。以前他们雇佣过亲戚,结果钱都让亲戚卷了。吴禹和亲戚打了一架,不再信任别人,自己亲自盯在店里。他在店里闲极无聊,就加了一些姑娘媳妇的发情瞎聊,一来二去也有一些斩获,今晚约了一个“模特”,他把网吧交给网管,自己跑出去约会,一见面,对方确实是人中之凤,大长腿如同仙鹤,只是对方说自己属于援交,想上床先点五千钞票。吴禹两眼放光,却舍不得五千大票,只能假装接个电话逃之夭夭,受情色撩拨,他欲火中烧,欲罢不能,所以给老婆打电话,以免她睡着了不开门。

王雪急忙往起轰张鹏飞,张鹏飞大醉,迷迷糊糊睁开眼,又稀里糊涂的睡去。王雪跑到卫生间将毛巾蘸到凉水中,然后一路滴水的跑到卧室,啪一下糊到张鹏飞脸上,张鹏飞一激灵醒了,王雪说坏了,快走,吴禹回来了。

张鹏飞如同梦中,他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问在哪,怎么回事。王雪正要解释,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同时大惊。

王雪一边答应着,一边将张鹏飞推入了另一个卧室,也就是小卧,掀开床,将他塞入了床底下。然后去开门,吴禹进了门,一把搂住王雪就亲,他诧异于王雪额头的微汗。

吴禹问:“你怎么出汗了“?

王雪:“今晚锅炉烧得好呗”。

王雪率先往主卧走,却被吴禹一把拉住往小卧室扯。

王雪:“我不喜欢那张床”。

吴禹却执意往小卧拉,因为小卧陈设简单,有点像他开的那个宾馆房间。此刻,他更愿意也努力地将王雪想像成“模特”。

王雪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心虚得不行,在吴禹扯拉下进了小卧。吴禹往下扯拉王雪的衣服,然后将王雪抱上床,迫不及待地插入。王雪刚才还在挣扎,瞬间就发出舒服的叫声,吴禹满脑子都是模特,手上也在拧着王雪,王雪一边努力地往开掰吴禹的手,一边忍不住发出声音,由于心里惦记着床下的另一个人,感觉就非常奇怪,既恐怖,又新奇,甚至有些隐隐地兴奋。就在吴禹疯狂地动作时候,硕大的手机铃声从床底下叫起来,在沉沉无边的暗夜中分外响亮。

这个手机铃既不是吴禹的,也不是王雪的。

吴禹大惊,随即跳下床。他打开灯,光着屁股跑到厨房,拎出了菜刀。

王雪看吴禹跑了出去,知道事情大了。原来仓皇失措间,忘了让张鹏飞关闭手机,有人打张鹏飞的电话,这才在最关键时刻暴露了。

王雪拉开床,张鹏飞在床底下爬出来,他刚刚听到了最刺激神经的声音,却立即要面对生命危险。

门被吴禹粗暴地踹开。

张鹏飞举着手机,要解释。吴禹的眼睛早红了。他举起菜刀瞬间,王雪突然用一本厚书砸过来,将吴禹的菜刀砸飞,她一下子抱住吴禹,对张鹏飞大吼——还不快走!

张鹏飞挤出门,飞快地扑出王雪家,来到走廊。正好,电梯还停在王雪家的楼层,他立即进去。电梯刚刚启动,关闭的最后一秒,他看到吴禹抓着菜刀也冲出拐角。菜刀甩过来,张鹏飞紧张地一闭眼。

刀劈在门上,发出刺心削肝般的声音。

好险。

张鹏飞回到“山水明田”才装修好的办公室,他还在稀里糊涂,还在心惊肉跳。他调出微信,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已经找不到王雪了,而打电话,关机。也就是说,王雪就在几分钟前将他拉入黑名单了。

新装修的办公室内气味十分刺鼻子,他锁上门,出来到华灯闪烁的街头,深夜的街头弥漫着燃煤的呛人气味,对面就是市委办公大楼,霓虹灯七彩流动,让他瞬间产生了各种不真实的感觉。突然,他发现,王雪的出租车冲到停车场,吴禹从车里下来,朝自己在二楼的办公室扔砖头。

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

张鹏飞十分庆幸自己出来了,如果不出来,碎玻璃四飞,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辆出租车停在自己身边,他本能地上车,出租司机问他去哪?鬼使神差般地回答去机场。

当夜,张鹏飞飞往了甘肃。公司大老板几次想派他去,可是他留恋刚在内蒙古打开的市场,这次突发事件,让他下定了决心。

两个月后,他又回到了呼和浩特,这次,为了方便,他回京把自己的帕萨特开了出来。

他走后,总部派了其他人,都不行。做推广的人,确实需要一些特质,比如要不存在沟通障碍;也比如要懂得风土人情;还要具有异想天开八面来风的特质等等。于是,在总裁的几次严令下,他又回来了。

这天中午,他在北方土特产展销会演讲出来,正好路过民政局。他惊讶地一脚刹住车。他看到——吴禹拉着一个穿着貂皮、脸上盖着一座雪山似的女人出来。看他们的亲密和坦荡程度,所有人都会认定为夫妻。

张鹏飞将车停在民政局后院,径直到民政局领证处。这里有他的一个客户,准确地说是他过去经常小恩小惠送礼的人。这个哥们很快在电脑上调出资料。吴禹、李冬梅,领结婚证。

感觉有人当头一棍。

张鹏飞去了一趟厕所,每当发生不可控制的坏事时候,他都会跑一趟厕所拉肚子。从厕所出来,他竟觉得无比虚弱,如同被人抽去了脊梁。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爱这个女人的,不爱,就不会为她的命运而痛到这个地步。以前汇钱时候,他虽然也有一点割肉的感觉,但不是太痛,此刻他才知道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这个女人是有渴求的。

张鹏飞开车去了王雪的小区。很容易打听到了如下消息——王雪偷汉子被吴禹抓了个正着。吴禹在院里物业处提取了摄像资料,告到了法院,法院的民厅一厅长是吴禹的姐夫,所以判了“潘金莲——王雪”一个净身出户。

小区的阿姨还解气地说——活该,让她不要逼脸。

再问王雪离婚后的下落,阿姨则有些狠毒地说死了才好。

张鹏飞打听不到王雪的消息,他想起以前王雪曾经给自己打过电话,于是到营业厅调出通话单子,在里面找出了王雪的另一部电话。为了不被拒接,他特意办了一部当地电话。

电话通了。王雪问是谁。张鹏飞说是我。

王雪直接挂了电话。

张鹏飞回到公司,让员工加这个电话上的微信,加了后,他通过网络技术,定位了王雪的地址——泽信加州华府。

张鹏飞将公司的事情安排好,然后干脆在加州华府小区门口堵王雪。

两天后,张鹏飞终于发现了王雪开着一辆破出租车从里面出来。张鹏飞立即跟上。

这天天气还是不错,一如张鹏飞的心情。

在一条胡同,张鹏飞将王雪堵住。

张鹏飞眼睛都有些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雪低着头,没有了以往的骄傲:“除了添乱,有什么用?”

张鹏飞不可自控上前,抱住了王雪。王雪挣扎,挣了几下,然后伏在他胸前哭了。

饭后,张鹏飞将她送到她临时租的房子。在楼下,王雪正色说你别上去了。张鹏飞说你不请我喝杯茶。王雪说快走吧,以后也别找我了,你还有家。

张鹏飞激灵一下。他从加州华府出来,开车就往北京狂奔。

回到北京,见了妻子高明霞,他开门见山就说咱们离婚吧。张妻是华电投央企的职员,北京的房子和车都是人家买的,听到离婚要求,十分诧异。短暂惊异后,她挥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骂他说以前觉得你是个深刻的人,上进并且积极修行,觉得你不会胡来,现在证明你不是。

张鹏飞说我不是,从来就不是。

妻子进家砸了茶几电视后,就回娘家了。

张鹏飞看着屋子里面妻子精心设计的各种物件,不禁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如同万箭穿心。

妻子回到娘家,岳父高岩上半年刚刚退休,退休前是公安的副厅局级领导。他听了女儿哭诉,竟然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女儿定机票,他们找找女婿为什么突然要离婚。

动用公安的熟人和朋友,老公安高岩很快查到了张鹏飞的公司、住处、接触人群。夜晚,在张鹏飞住处,高岩轻松地找到了张鹏飞的日记本。张鹏飞上大学时候是热血诗人,文笔优秀,之后供职于北京某政府,深受一把手青睐;但是岳父一向不看好他的仕途,他似乎过于冲动和直率了,总是少了一些称之为城府的东西,这种人作为丈夫和女婿肯定是合格的,但是在官场上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为了这,老公安曾经动员女婿进部队。可是张鹏飞在单位干得好好得,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副科长;岳父地担心似乎多余了。接下来就不是太妙了,他领导因事受到不公正待遇,大家都不敢出头,张鹏飞则越级找到上级,强行进入会议室,大吼大叫拍桌子,在他地努力下,事情最后“圆满”解决了,他领导提前退休,而他被调入单位的档案科。此科是各大单位晾人的地方,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张鹏飞到了这个科,干了几年,不用单位人挤兑,自己也觉得无趣,就停薪留职出来打拼了。只有一个习惯保留了下来,就是记日记。

看完日记,高岩傻眼了,他对女儿说这回你这婚姻没救了,如果是因色搞到一起,总归有厌弃的那一刻,可对方是用的是义气,义气遇到义气,这是会让人热血沸腾的。高明霞也大出意料。她本来恨不得将这家伙捅上一刀,现在看来事出有因。毕竟深爱过张鹏飞,她很快就可怜起丈夫来,在外面没日没夜,也没个女人关照。

父女俩悄悄返回北京。

而张鹏飞还傻傻地等在北京。

知道了原委,高明霞的态度更加坚决,不离。

张鹏飞等了两天,公司急需要他回去,他只好开车回去了。

张鹏飞回来处理完单位的事情,却如同初恋一样对王雪起了念念都是她的执念。他一般是在周末大早晨等在小区门口,然后开着车跟着王雪的出租车。王雪走到哪里,他就跟在那里。

王雪一开始总要设法甩掉他,但是后来发现,张鹏飞的技术很好,体力和精力充沛,经常是绕一个小时的圈子,最后发现他还跟在身后,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天,冬阳暖暖,雾霾漫天,临中午又飘起了雪花,路面就滑了起来。王雪往城南送了一位顾客,傍晚时分从老桥往左行驶时候,突然从桥底下蹿出一辆右转电动车。电动车这东西非常讨厌,无声无息而又速度奇快,经常是前半秒无人,后半秒从天而降,这种出现方式,司机们称之为——鬼探头。鬼探头就是突然出现在车前面,如同鬼魅探头一般。说得迟那时快,电动车以五十迈速度撞上了四十迈的出租车,喀的一声脆响,电动车上的人如同树叶一般飘起,啪一声落在地上。而电动车则被紧急刹车的出租车推出一丈多远。

张鹏飞就跟在三百米的身后,他看到了撞人的这一瞬,立即驾车冲上来。王雪也傻了,她瘫在车内。张鹏飞到了将车停在马路牙子上,跑过来试了试伤者气息,对方被撞变形了,脑袋摔开,已经没了气息。王雪傻了,思维也不转了,一把抓住张鹏飞的手说我驾驶证吊销了。张鹏飞愣住了,无证驾驶,这肯定是负刑事责任了。他突然一把将她拉出车门,对着她头部就是一肘子,他在大学时候和体育系一位老师交好,学了一些防身的招式,这次用的手法就是抓俘虏用的方式。他看王雪晕了过去,立即将她抱上自己的汽车,自己则坐在出租内,并拨打了110和120。

这个地方没有摄像头,发生事故正是吃晚饭时候,也没有目击者。张鹏飞直接就被带进了看守所。接下来事情就是张鹏飞负主要责任,除了赔偿死者家属四十万外被判了半年的刑期。

高明霞从北京过来,帮张鹏飞处理赔偿事宜。在法庭上,高明霞父女见到了王雪,她涨得脸通红,被女儿牢牢抓住手。高岩端详了王雪一会,对女儿说这个女子有问题,但是你婚姻肯定是保不住了,离吧。

果然,张鹏飞在监狱里给高明霞写信,要求离婚。高明霞在父亲开导下,和张鹏飞办了协议离婚。

张鹏飞服刑在包头。

王雪带着女儿跟到了包头,她在监狱外租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个拉面馆。女儿就送到了附近的幼儿园。

半年很快过去。当然也不快,狱里狱外一样扳着手指头度日如年。

出狱那天,王雪特意到包头市区内烫了头发,做了美容,到看守所来接他。才半年,张鹏飞就已经两鬓染霜,面容疲惫而又苍老,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看看彼此。王雪走上前,将他的包扔掉,然后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北京。

高明霞在微信圈里看到张鹏飞和王雪已经领证结婚消息时候,忍不住捂脸痛哭。高岩却一边用遥控器换台,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高明霞愣住了,她以为老爹被气疯了。高岩看看女儿,问她如果张鹏飞再次回来,高明霞能不能接受他。高明霞愣了一下,说看在我女儿面子上,我可以考虑。高岩信心满满地说那你等着吧。

王雪和张鹏飞领了证,在呼和浩特租了一套房子。山水明田的老板亲自从澳洲飞回来,请张鹏飞继续回公司做事。他知道张鹏飞陷入了困境中,特意带了五万元钱。张鹏飞也不客气,他说真是雪中送炭,我现在就需要这个。当晚,张鹏飞和王雪在一家莜面馆请了董事长,董事长又送给王雪苹果七手机一部,并热情邀请王雪也到自己公司。场面还算喜庆,就算是结婚了。

直到这晚,他俩才有了床第之欢。张鹏飞很卖力,王雪也很卖力,王雪一下子到了两次高潮,张鹏飞一边动一边回忆在床下听吴禹他俩的囧事。王雪和吴禹从来没有连续高潮过,于是她就很激动,激动之余发誓要给张鹏飞洗一辈子脚。

王雪来山水明田上班,她做了营销员。干了一个月,张鹏飞要求王雪辞职,理由是王雪不服管教。张鹏飞有一整套的营销计划,要求业务员必须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但这份计划到了王雪这儿行不通。王雪是个随性的人,不喜欢按照别人指手画脚的方向去干。这让张鹏飞的权威性受到多次挑战。王雪的业绩并不差,她觉得只要完成任务,按不按计划无所谓。两人在办公室就吵起来了。王雪并没有将他当成上司,她大咧咧坐在椅子上,让老公给自己泡茶。张鹏飞严厉地让她起来,出去。王雪大怒,将张鹏飞桌子上的东西一划拉,哗啦一声摔了一地,然后摔门而去,摔碎的东西里有鸡血石印章一块,这东西很贵,价值十几万,是董事长的印章。

张鹏飞晚上回家和王雪细谈。王雪也觉得白天自己过份了,但是个性使然,她不会轻易认输。可就在两人脸红脖子粗争论时候,王雪的女儿以为自己妈妈受欺负了,从地上抓起热水瓶朝张鹏飞砸过去,张鹏飞被烫得满脸都是泡。两人立即跑出去开车去军区医院。在医院,医生立即进行救治,但是不保证能恢复原样。

王雪气咻咻回到家,发现女儿留了一张纸条,跑回姥姥家去了。她往母亲家打电话,知道女儿已经到家,才放心赶回医院。夜半,剧痛的张鹏飞打了一针吗啡,刚刚睡着,吴禹却领着女儿和前岳母打上医院。原来孩子到姥姥家后,怕大人责怪,就撒谎说这个爸爸要非礼她。这句话本来是在电视上学来得,却让老太太大吃一惊,赶紧给吴禹打电话。吴禹他们打到医院,看到张鹏飞正在睡觉,也不问青红皂白,一脚就把张鹏飞踢到床下。张鹏飞醒来,脸上灼痛,身上四肢百骸一齐在疼,心肝肺瞬间气炸了,他在地上摸起酸奶瓶子,就狠狠给了吴禹几下,吴禹逃到门边,啪一下摔倒。幸好在医院,抢救及时,但还是落下脑震荡后遗症。

这次战争,以讹传讹,竟然将张鹏飞传得人不人,鬼不鬼。张鹏飞试图强奸养女丑闻四处流传。张鹏飞知道再没有办法和母女处下去,一时间万念俱灰。

出院那天,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将手机卡从手机中取出来扔掉,手机也顺手扔到了医院院内,直接奔向火车站,买了一张去西藏的火车票。

王雪接完孩子,赶到医院,却被告知已经出院。她打他电话,关机,看微信上面写着——缘份而来的东西,总有缘尽而终的时候。

在张鹏飞的衣物中,她发现了一张手写的离婚协议书。

北京,两个月后,某小学放学,高明霞正在接女儿,她突然发现,校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戴着口罩,但身形,绝对是张鹏飞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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