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于迎迎知道，对于她来说，勇气是一点一点积攒的，但是就在今天，就在现在，她要把之前所有的勇气都拿出来，像一个赌徒一样孤注一掷地用掉。
于迎迎第一次见顾萌是在车站前的便利店，她正从一个上班族敞开的包里捞出钱包，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穿着已经被磨破了衣角露出棉絮的厚外套，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乱蓬蓬的，像是几天没有洗澡了。
小女孩就这样看着她，偶尔吸溜一下鼻涕，也不去提醒那个已经丢失了钱包的上班族。
于迎迎被那双眼睛盯得难受，想要快步走掉，最终却还是转回了便利店卖面包的角落，随手拿了几个看上去扎实的面包，然后打开了刚刚从上班族那里偷来的钱包，付了账。
“这个给你，你不准说出去，听到了没有？”于迎迎把装了面包的便利店袋子塞到小女孩脏兮兮的手上，小女孩接过，呆呆地点了点头。
于迎迎当她是答应了，于是快步走出便利店——生怕回过神来发现钱包不见了的上班族又回来找钱包。
从车站前的便利店到8路车的车站，大概需要步行五分钟，原本这五分钟对于迎迎来说是短暂的，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的身后多了一根小尾巴。
那个拿了她面包的小女孩一手提拉着便利店的袋子，一手把面包往嘴巴里送，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第一章
那天的于迎迎上了8路车，然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咽下最后一块干巴巴的面包，笑嘻嘻地向自己挥了挥手。
8路车下了车，又去了市中心的美食街逛了一圈，等到回家的时候，于迎迎看上去像是初中生必备的双肩包里，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各式各样的钱包。
“妈，我回来了。”于迎迎一进门，就把沉甸甸的书包甩到了沙发上，然后自顾自的去厨房倒水喝。
“迎迎回来啦。”
出乎于迎迎意料的，回答她的不是熟悉的母亲的声音，而是一个粗糙的男声。
于迎迎握着杯子的手又紧了几分，然后机械地转过身，对着那个男声的方向僵硬地笑了：“你回来了，爸爸。”
于德海依旧是走的时候胡子拉碴的样子，没有穿上衣，裸着已经开始发福的上半身倚在母亲的卧室门口，下半身就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男士短裤，手上夹着一支刚燃起来的烟。
“半年不见，我们家迎迎又长高了嘛。”于德海拖沓着那双看上去还有八成新的男士拖鞋走近于迎迎，于迎迎下意识地想要躲，但是她只能僵住僵在原地，脸上挂着比刚刚还夸张的假笑。
“是吗？可能是爸爸太久没看到我了吧。”于迎迎想要自然地放下水杯，走去沙发边拿起自己的书包，但是那个男人的身影却先一步到了她身边。
下午的阳光把那个男人投射下来的巨大阴影完完全全地笼罩住于迎迎，然后于迎迎就感受到了那双还带着一点汗渍的胳膊搂过了她的腰，把她揽向那个日渐肥胖的身躯。
于德海身上的汗味，夹杂着烟草味，一点隔夜的酒味，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味道，夹杂在一起，横冲直撞地撞进于迎迎的鼻子，令她作呕，却又不能推开这个人，她也没有力气推开这个人。
“是长高了呢，上次见的时候才到我肚子，现在都快到我胸口了。”于德海换了一只手夹烟，原先夹烟的右手伸到于迎迎的头顶，比划着，正好到自己的胸口。
于迎迎又干笑了一声：“可能到长身体的时候了.......”
话还没说完，于迎迎的下巴就被一下钳制住，两边的牙齿被带着巨大压力的手硬生生的积挤到发涨：“可刚刚你说太久没见到你，是在怪我太久没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于迎迎一下就害怕了，眼睛也不听话得流下眼泪：“不......不是的、爸爸，我只是、我只是想爸爸了！”
刚说完于迎迎就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手一松，随之而来的就是刚刚钳制着她的脸的那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右脸颊，然后刚刚那个男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嘻嘻地凑到于迎迎地脸前，呲着一口被烟酒熏黄的牙齿和令人作呕的口臭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我们家乖女儿想我了，所以我才回来了。你快......”
“嘭！”
原本卧室半开的门被大力的往后拽，砸到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于迎迎和于德海都往卧室方向看，只不过一个是带着担忧和惊恐，一个是带着不耐烦。
“我......我没掌握好开门的力度，对不起......”韩娟小心翼翼地出声，把声音压到很低，像是怕吵醒什么食肉动物的食草动物一样。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眼前额角淤青，嘴角带血，袖口露出明显淤青的母亲，于迎迎还是有些难受地皱了眉。
“你这个婆娘到底能做好什么？快点滚去做晚饭，我和迎迎都饿了。”然后转头换了种哄小孩的语气寻求于迎迎的同意：“是吧？迎迎？”
“是......”于迎迎看着从卧室门口逐渐走向厨房的母亲，又接了句，“爸爸肯定很饿了吧，我去厨房帮妈妈，这样能快点吃上饭。”
于迎迎没等于德海开口，就快步地跟随母亲的步伐走近了厨房。
于德海盯着一前一后消失在自己视线的背影，突然忘记了刚刚要跟于迎迎说什么，然后看了眼于迎迎露出一条缝隙的房门，粉红色的床上粉红色的购物袋，又眯着眼睛狠狠吸了一口已经快要烧到底的烟。
第二章
吃完晚饭之后，韩娟收拾碗筷，于德海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于迎迎进门甩下的书包。
原本拿着打火机点烟的手放了下来，把书包拽到自己的身边，拉开挂着可爱考拉挂件的拉链——“刺啦”。
里面各种各样的钱包露了出来，女士的、男士的、崭新的、破旧的......
于德海深深地看了眼这些钱包，又看了眼于迎迎，原本拿着打火机的手又举了起来，终于点燃了嘴边的那支烟，然后呼出一口浑浊的烟气开口：“我们迎迎的本事越来越大了嘛，让我来看看今天又收获了多少钱。”
第一个钱包是个看上去是小女孩的粉色钱包，于德海打开搭扣，里面塞了很多有的没的会员卡，银行卡，身份证，但是没有多少钱——大概三四百的样子，还有些一块五块的零钞。
于德海皱了皱眉，把钱放到了沙发上，把那个钱包随手扔到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下一个是个红色的皮脂钱包，没有搭扣，能直接打开，里面也塞了很多的银行卡还有酒店的会员卡，现金倒是比第一个多了些，有七八百的样子。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31个。
一垃圾桶各式各样的钱包，还有几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钱包留在沙发上，它们的旁边，是一堆带着褶皱或陈旧或簇新的纸钞。
“韩娟，把这些垃圾都给我烧了！”于德海的一根烟已经燃到了烟屁股，随口吐到了那个满是钱包的垃圾桶里。
带火星的烟蒂沾上垃圾桶上套着的塑料袋子，烫破了一个大洞，垃圾袋好像也知道疼痛似的，那一块皱皱巴巴地挤成一团。
高温炙烤过的塑料散发出烧焦的臭味，在那个臭味弥漫开来之前，韩娟收走了垃圾袋，又回到了厨房。
于德海把于迎迎的书包扔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拍了拍原本放书包的地方，对着于迎迎说：“来，宝贝女儿，坐下，跟爸爸一起来数数你今天挣了多少钱。”
于迎迎乖巧地坐下，然后拿起一堆纸币，开始数起来：一百、两百、三百、四百......九千一百五十二块七毛。
于迎迎把各类纸币都分好，整整齐齐地放在茶几上，等着于德海的检阅。
于德海没有像以前一样自己又数一遍，在刚刚把钱拿出来的时候他就默算过了，九千一百五十二块七毛，一分不少。
于德海把所有的纸币都搂进自己的手里，然后从里面输出四千块钱，塞到于迎迎的手里：“这些钱你自己留着，女孩子长大了，总要买点自己的东西。”
于迎迎有些茫然，以前的于德海都是直接把钱全部拿走，或者从里面拿出几百块给母亲，当做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的伙食费，从来没有给她一分钱过。
她抬头诧异地看着于德海，然而后者打量着她逐渐发育的胸部的眼神却让她想起了之前带她出门“工作”，父亲看着红灯区那片一个穿着清凉吊带的妖艳女人的眼神——下流又肮脏。
第三章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于迎迎总算知道刚刚父亲口中的“女孩子要给自己买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他刚刚说的“我给你带了礼物”是什么。
粉红色的床单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购物袋，购物袋里面是什么，于迎迎不是很想知道，但最终还是伸了手过去。
于迎迎一只手提起购物袋，往里面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从购物袋里掏出那些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粉色的、米色的、黑色的；蕾丝的、丝绸的、镂空的，内衣。
明明不是她这个年纪该穿的，于迎迎嫌恶地把袋子连着里面的东西扔到一边，然后又转头看了自己的房门。
门外的于德海又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透过呼出的烟看着女儿的房门。
于迎迎像他，身材高挑，又像韩娟年轻的时候，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就已经开始有了起伏的曲线。
那些人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样的少女了。
于德海又猛吸了一口烟，想象着乖巧的女儿在房间里试着那些情趣内衣的样子。
这时候韩娟从厨房出来，低着头想要走进卧室，却在中途停住了脚步，往于德海的方向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不是在打迎迎的主意吧？”
韩娟从刚刚就看到了，于德海看着女儿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父亲看着女儿的眼神；她也知道于德海常年出差在外做的“生意”，没有想象中简单——她曾今偷看过于德海的插着相机SD卡的笔记本电脑，里面都是些照片，七八岁，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女孩子没有穿衣服被各种各样的男人凌虐的样子，还有些不是照片，是视频。
进度条才走了几秒钟，她就点掉了视频。
视频里的孩子们在男人们的凌虐之下哭的撕心裂肺，但是那些人却在笑，一直在笑。
在那之后，每天晚上半梦半醒，韩娟都觉得哭声夹杂着笑声就在自己的耳边，她清楚，只要一睁眼，就会知道那只是那个噩梦而已，但是她又不敢睁眼，因为只要她一睁眼，就会看到身边躺着的那个人，那个真实存在噩梦。
韩娟无数次地在于德海出差的时候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幸福时光，说是说年轻的时候，其实也只是十八岁之前。
他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生的好看，成绩又好，原本是打算去城里读书的，但是......
她不该在那个秋天经过那片半人高的麦田的，这样就不会被村里的混混奸污，然后在不开化的村民的指指点点下，最终嫁给那个混混。
每次想到这个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和那些于德海镜头下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绝望一样的声嘶力竭，但是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来救他们。
第四章
那天晚上隔壁父母的房间格外的安静，直到于迎迎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都没有听到母亲隐忍的呻吟和父亲不堪入耳的谩骂。
第二天的早上她向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却又在车站前的商店看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那件本来就不干净的衣服好像又破了一点，小女孩脸上的脏污也多了一点。
于迎迎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假装不认识地径直走开，她有些懊恼，不会是因为给了几块面包就赖上她了吧，每次身后都跟个小尾巴的话很麻烦的，要不明天起就不来这里了。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商店门口擦着一个上班族走过，那人的单肩包很浅，于迎迎的手轻轻一捞，钱包就从里面掉了出来，正好掉在正好掉在她的脚边，四周人来人往，大家都顾着自己的事，谁都没有发现路上多了一个钱包。
于是于迎迎假装系鞋带蹲下身，把钱包捞到手边，刚一站起来，却听到了尖利的声音。
“喂，那个小孩，那是我的钱包！”刚刚走出商店的上班族又因为要乘坐公交需要零钱却发现钱包不见了折返回来，却看到一个小女孩拿着她的钱包，下意识地隔着五米左右的距离对着于迎迎喊。
于迎迎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愣，她以前也失手过，那是父亲刚开始带她出门“工作”的时候，钱包刚从那个中年男人的后兜被她小心翼翼得抽出来，那个中年男人就发觉了，并且在看她年纪小的份上，只赏了她一个能把她扇到地上的巴掌。
父亲从始至终只是吸着烟在旁边眯着眼睛看着，等到人群散去后，才把她从地上揪起来。
那天回家的路上于迎迎害怕的瑟瑟发抖，但是父亲像是觉察不到她的恐惧，或者是享受着她的恐惧一样，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回了家。
这才是地狱啊。
一到家，于迎迎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然后就是迎面而来的拳头的鞋底，一下一下地落在她才八岁的身体上。
于迎迎身上很疼，胳膊也疼，胸口也疼，小腿也疼，于是只能大叫着：“爸爸对不起！是我错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啊！”于迎迎的小腹又挨了一拳，这一拳让她所有对痛苦的嘶喊都湮灭在喉咙里，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子。
于迎迎捂着肚子抬起头：“爸爸......真的是我错了，下次不会犯错了，爸爸放过我吧......”
父亲脸上的五官因为愤怒扭曲在一起，然后趁着于迎迎抬头的时候，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对着她的脸又是一拳。
于迎迎觉得头疼，全身都疼，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才从缝隙里看到从门口进来，刚买菜回来的母亲扔下手里的菜，朝她飞奔过来......
八岁那年的记忆被刚刚那个上班族的喊声唤醒，于迎迎的大脑完全失去了运转功能，满脑子都在重复那一天落在身上的拳脚，害怕的瑟瑟发抖，眼角却又瞥到了那个小女孩。
如果，如果那个小女孩说她是个小偷，在所有人面前指证她经常偷钱包怎么办，报警的话，警察会联系父母，到时候，真的是死路一条，不对，生不如死。
于迎迎的脑子一片混乱，就连那个上班族走到面前了都没注意到。
“说你呢，我钱包怎么会在你手上？”上班族大概也在公司积攒了很多的疲惫和火气，打算发泄在于迎迎这个看上去像是中学生的软弱可欺的小姑娘身上。
旁边围观的人的眼神在于迎迎和上班族之间交替，准备看好戏。
“我看到了......”
于迎迎看到那个小女孩的嘴一张一合，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一样呼吸不过来。
围观的人都看着那个说话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脏的，但是眼睛却亮的很。
“阿姨的钱包掉出来了，是那个姐姐捡到了阿姨的钱包。”
攥着于迎迎心脏的手终于放开了，她大口地喘着气，颤抖着手把手里的钱包给那个上班族。
上班族接过钱包，敷衍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围观的人渐渐地散去了，商店门口只留下心有余悸的于迎迎和一步一步走向她的顾萌。
顾萌逐渐走近，却看到于迎迎的脸上一片青白，带着点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还好吗？”
于迎迎大喘了几口气，才恢复过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压低了声音问：“你刚刚为什么不说真话？”
眼前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反问：“我为什么要说真话？”
于迎迎被小姑娘的反问问的一时语塞，却又听到小姑娘开口：“他们每个人每天都在这个商店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给我买过吃的。只有姐姐，给我买了吃的。”
小姑娘坐到了商店前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因为腿太短，撑不到地，悬空着一晃一晃的。
她小腿上的一圈裤子边已经脱线了，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露出里面一截白晃晃的皮肤，晃得于迎迎有点眼睛疼，又有点于心不忍。
于是留着小女孩在商店外，自己进了商店，十几分钟后，拎着两大袋吃的出来了。
于迎迎把两大袋吃的都放到了小女孩的旁边，还没开口，小女孩就慌了：“不是的姐姐，我不是跟你要吃的......”
但是饥饿这种东西，就算堵上嘴巴，也会从眼神里看出来。
顾萌已经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她很饿，但是眼前这个姐姐的东西，她不能再收了。
于迎迎看着这个明明很饿又故意忍者的小孩，觉得可爱，于是拆了一个散发着香味的菠萝包，递到顾萌面前：“吃吧，肯定很饿了吧，昨天的东西才够吃一两顿的。”
顾萌看着于迎迎递过来的金黄诱人的菠萝包，最终还是伸了手去，一到嘴边，就开始狼吞虎咽。
看着小女孩的吃相，于迎迎莫名的有些开心，但是这时候，裤子兜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短信来源，是父亲......
第五章
“今天和你妈出去办点事，晚点回家，晚饭自己解决。”
于迎迎看完那行字之后，突然就觉得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身边的顾萌说：“走吧，我带你去我家。”
公交再转公交，顾萌跟着于迎迎上了一辆又一辆的车，才发现其实于迎迎住的不近，于是在下了车之后，小声地避开身边走过的人问：“姐姐是因为当小......做这个才跑这么远的吗？”
于迎迎一边提着装满了零食的购物袋，一边点了点头。
顾萌看于迎迎没有想要说下去的意思，就住了嘴，但是心里还是满是疑问，为什么姐姐这样看上去像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要出来当小偷呢？明明姐姐身上穿着校服，为什么姐姐又没有去学校呢？
一路都带着这样的疑惑，两个人就到了于迎迎住的小区。
小区建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算是这一片里的老小区，灰青色的外立面上已经有了小小的斑驳的斑点和缝隙，还有些人家为了防小偷在窗户上装了不锈钢的栅栏。
小区的大树下总是有几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笑的皱皱巴巴地聚在一起下象棋，身边或许带着家里的一条狗，一只猫，或许带着儿女托付给他的外甥孙子。
顾萌一边揪着于迎迎的一角一边感受着小区里久违的生活的感觉，在她被扔掉之前，她也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区里，身边有下棋的老人、遛弯的女人还有那些被圈养的宠物。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于迎迎觉得顾萌揪着衣角的手一紧，低头去看她，却发现顾萌的眼睛红了一圈，一副要哭却憋着不哭的样子，鼻子和面团似的脸颊都憋红了。
“怎么了？”于迎迎有些担心地问她。
“没事，姐姐。”顾萌拿已经蹭的锃光的袖口去抹自己发热的眼角，然后扬着头对于迎迎笑笑。
到家之后于迎迎卸了手上的东西和书包，就拉着顾萌到了自家的浴室。
“这边是冷水，这边是热水，热水不要开太大，不然会烫到。浴巾在这里，洗完后先用这个擦，衣服什么的我去找找，以前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上。”于迎迎一边把水龙头开到合适的温度，一边准备拉上浴帘。
顾萌看着为自己忙活的于迎迎，觉得感激又觉得麻烦了人家。明明来的路上已经说好了，在于迎迎家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但顾萌还是有些忐忑，姐姐家里这么干净，她甚至连踩都不舍得踩进来，更何况是进浴室洗澡呢。
“姐姐，我要不还是走吧，我好久没有洗澡了，身上很脏的，你们家的浴室这么干净，我会把它弄脏的......”顾萌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于迎迎却一把拉上了浴帘：“你人都来了不洗干净不准出来。”
然后她关上浴室的门，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开始翻箱倒柜。
顾萌一点点脱下了身上好久都没有换洗的衣服，小心地堆在浴室的一小块地砖上，生怕这个浴室被她弄脏了，然后才慢慢地打开了淋浴头。
一开始的水是很冷的，洒在顾萌身上的时候让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激灵，之后出来的水越来越暖，越来越暖，让顾萌想到第一次见到于迎迎的那个艳阳天。
于迎迎从小到大的衣服一般都是不扔的，除非衣服被扯坏了，或者沾上了难以清洗的血迹——就算是这样也是不扔的，于德海会把这些作为他家暴罪证的衣服都烧掉，像烧掉于迎迎偷回来的那些不值几个钱的钱包一样。
幸好衣服都还留着，于迎迎看着衣柜最底下的一袋子衣服，废了些力气把它挪出来——里面有她七岁的时候穿的T恤，衬衫、裤子和棉衣，这个大小应该能给顾萌穿。
于迎迎拿着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就听到顾萌怯生生的声音：“姐姐，我洗好了......”
然后是“咔嗒”的开门声。
于迎迎下意识地去看浴室门，浴室门没有开，连门把都没有被转动。
“吱哑”
又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于迎迎内心的不祥又像被丢了石子的湖面一样荡漾开来。
“我回来了。”
第六章
于德海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浴室门口的于迎迎，带着有些奇怪的微笑问候她：“爸爸，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会晚点回家吗？”
“嗯...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早点回来了。”于德海含糊地回答，一边抽出了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点上，用指甲盖里还藏着昨天夜里染上的脏污的手指夹起了那根烟，然后又呼出一口烟。
“那妈呢？”于迎迎又问。
于德海有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回娘家了。”
于迎迎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又是满心惊恐又是想要假装平静。
“不过你从刚刚就站在浴室门口干什么？”于德海眯了眯眼睛，盯着于迎迎背后的那扇浴室门。
“我...”于迎迎想了想，“爸爸，我朋友的衣服脏了，来我们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刚给她拿换洗的衣服呢。”
“哦，是吗？你还有朋友？”于德海嗤笑了一下，“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于迎迎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是......是女生。”然后转头敲了敲浴室的门：“顾萌，衣服穿好，我爸爸回来了。”
顾萌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扇浴室的门，穿着于迎迎宽宽大大的衣服走了出来，在看到于德海之后就乖巧地冲他叫了一声：“叔叔。”
于德海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因为洗过澡白白净净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点自然的红晕，如果卖出去的话......
于迎迎看到于德海眼里露出的探寻的眼神，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让顾萌走了。
“顾萌，既然你洗好澡了，那我送你回家吧，你爸妈还在等着你呢。”于迎迎拉着顾萌，顾萌却有些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地看着有些着急的于迎迎，没有说话，于迎迎知道她没有家人的，为什么又爸妈在等着她？
于迎迎拉着顾萌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开始出汗，手心的汗渡到顾萌的手上，让她瞬间明白了——她在害怕。
于德海看着眼前拉拉扯扯的女儿和那个小女孩儿又吐出了一口烟圈：“天都晚了，要不让萌萌在家里吃晚饭再走吧。”
顾萌转头看着这个让于迎迎感到恐惧的源头，笑着回答：“好啊，我晚点回去没事的。”
于德海不会做饭，所以这顿晚饭，还是叫了外卖。
顾萌吃的欢欢喜喜，于迎迎却难以下咽。
她知道可能过了今晚，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顾萌就会消失不见，她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也或许，会在那些不堪入目的影像里见到。
顾萌是第一个帮她的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晚饭后的于德海瞄到于迎迎房间里的那一大袋理好的衣服，开口问：“迎迎，那袋衣服是什么啊？”
于迎迎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借口，顾萌却先开了口：“叔叔，对不起，我和姐姐撒谎了......我没有家人，姐姐是好心带我回家洗个澡给我几件不要的衣服......叔叔你不要怪她，我可以马上就走的。”
顾萌以为于迎迎担心的是这个——平白无故的带一个脏兮兮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回家，有哪家的父母会不嫌弃。
但是听到她开口，于迎迎的脸色更白了——如果让于德海知道顾萌没有亲人，那他，就更好下手了。
于德海却笑了，一边拍着于迎迎的肩膀一边说道：“没想到我们家迎迎这么善良，我都不知道呢。”
然后又摸了摸顾萌的头，蹲下身摩挲着她瘦弱的肩膀：“迎迎是在做好事，我当然不会怪她，你呢也不要担心，可以先在我们家住下，就当自己家一样，等有时间，叔叔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顾萌被于德海禁锢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的烟味和其他不知名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莫名的觉得有点恶心。
但是顾萌是在垃圾堆里找过东西吃的人，这样的味道对她来说还可以忍受，于是笑着回应于德海：“好的，谢谢叔叔。”
于迎迎看着眼前像一个慈父一样抚摸着顾萌的于德海，喉咙里泛起一阵的恶心，但是她只能把这份恶心生生的压下去。
晚上于迎迎和顾萌睡在一起，两个人一到床上，顾萌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起啊姐姐，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说出来了......”
于迎迎把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又光着脚悄悄地走到门边，听到外面的客厅没有了声响，才小心翼翼地锁上了卧室的门。
顾萌觉得于迎迎有些奇怪，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门外是自己的爸爸，为什么要像防着贼一样处处小心。
于迎迎又蹑手蹑脚地上了床，才轻声开口：“你不该留下来的......”
顾萌有些懵，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是个无家可归被人抛弃的脏孩子，于迎迎给她吃的，带她回家洗澡已经是恩惠了，她现在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好像......是有些不好。
但是不好归不好，她心里却总有些膈应。
于迎迎顾萌一副蔫儿掉的样子，也不管她到底在想什么，就开口对她说：“你最好明天早上就走，不行，最好今天晚上就走。”
“姐姐是讨厌我吗？”顾萌开口问。
“不是的......”于迎迎有些忧伤地看着顾萌，又鼓足了勇气开口，“你不知道我爸爸是做什么的，他是卖孩子赚钱的人，你一个没有家人牵挂的小女孩落在他手里，肯定会被卖掉的！如果只是被卖去当好人家的女儿还好一点，但是偏偏......偏偏是那种事情......所以你必须走，知道了吗？”
顾萌懵懵地点头，然后两个人在熬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准备悄悄地溜出去。
在卧室门口的时候，顾萌有些踌躇地回头问了于迎迎：“姐姐，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于迎迎一开始是一愣，然后才回答她：“不行的，我走不了的，我还有妈妈在这里。”
顾萌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在于迎迎打开门之后探出头观察了一下黑暗的客厅，确信没有异常之后，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但是在她走出两步之后才发现不对劲——客厅的沙发上那一团黑乎乎的身影，不是于德海还能是谁？！
顾萌被吓得止住了脚步，带着惊恐的眼神望向身后的于迎迎寻求帮助。
于迎迎在走出卧室门看到沙发上的于德海的时候心脏差点骤停，但是她还是大着胆子往沙发走去，越走进越能听到于德海沉重的呼噜声——他睡着了。
看到了客厅茶几上成堆的酒瓶子，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于迎迎却发现有微弱的光亮从于德海的肚子上散发出来，走近了才发现是于德海的手上拿着手机，画面一直开着，但是因为屏幕一直被他压在手和肚子之间，刚刚才没有发现有光亮。
于迎迎伸出手，像平常她外出偷人钱包一样从于德海的手里接过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个女人被捆绑着放在后备箱里的样子，因为女人的头靠里，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她身上的衣服让于迎迎觉得有些熟悉——这衣服，是上次爸爸“出差”的时候带回来送给妈妈的，妈妈嫌吊带的裙子穿不习惯，所以一直都没有穿过。
鬼使神差地，于迎迎又往左滑了一下，另一张照片出现在她眼前——穿着母亲衣服的人被一个陌生的头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抱下了车，这下女人的面目已经很明显了......
于迎迎在看清女人的面容的时候差点把手机扔出去——那是妈妈的脸没错，爸爸已经把妈妈处理掉了？
爸爸把妈妈处理掉了！
于迎迎的脑子在一瞬间炸了开来，以前被父亲暴打无法反抗的自己，母亲护住自己，母亲也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瞬间一下涌出来。
她颤抖着手滑到下一张照片，照片里还是穿着那件连衣裙的母亲，被一群带着面具的人围在中间。不一样的是，这个母亲胳膊上、脖子上、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口。
最令人注目的一条伤口，在脖子上，应该是被人划了细细的一道，但是无止境的血喷涌出来，沾染了她的一大皮肤和衣襟。
妈妈死了。
于迎迎下意识地攥紧手机，另一只手递到自己的嘴边，紧张又小声地啃咬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
在看清照片上的人之后，于迎迎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让顾萌也吓了一跳。
但是此时的于迎迎无暇顾及不敢接近她也不敢走的顾萌，而是在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聊天软件蹦出的聊天信息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对话框很简单，对面人的昵称也很简单，就叫“简单”。简单发来了一串文字和一张照片，大概是网速不好，图片一直在加载中，只有那段文字深深地扎进她的眼里：“这个多大了？是处吗？初夜多少钱？”
于迎迎知道这个聊天软件就是爸爸做哪些肮脏事的工具，于是又点开了那张加载完成的照片——是在晚上拍的，屋里没有开顶灯，就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但是这一盏灯的灯光足够让人看清了——少女柔润的脸和纤细的身材。
照片中的房间布置和于迎迎的房间一模一样，当然，床上的那个少女也该和她一模一样。
于迎迎突然就有点想笑了，这是她的亲生爸爸，既卖了老婆，又要卖女儿的这个男人，竟然是她的亲生爸爸。
顾萌眼看着于迎迎点开了那张照片，踮起脚撑着脑袋凑过去看手机上加载出来的照片，那上面，分明就是姐姐啊！
顾萌想要惊呼出声，但是想起身边醉酒熟睡的那个人，又快速的用手捂上自己的嘴。
“是我，”于迎迎把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递到顾萌的眼前，一边用手指的指甲指着上面的那段文字，“你看，我爸要把我也卖了。”
于迎迎原本不算明亮的眼神，又黯淡了一些。
顾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迎迎，正在她踌躇的时候，于迎迎却转过身，又原封不动地把手机塞回于德海的手里。
“姐姐，要不，我们走吧？我们一起走吧？”顾萌拉着于迎迎的手，一边抬着眼睛看着于迎迎。
“走？”
于迎迎突然就想笑了，她能走到哪里去，她和母亲不是没有跑过。
那一次母亲铁了心带她走的，但是刚到车站，就被于德海追上了。
那时候的于德海没有像平时在家一样随手甩给母亲一个巴掌，而是扯住她的袖子死死不撒手，还涕泗横流的跪在她们母女面前，嘴巴里不清不楚地喊着都是他的错，他不能挣钱，求求她们不要走。
这种场景于迎迎见过几次的，在每次醉酒的于德海打完母亲之后，都会来这样一出：跪在母亲或者她们两个面前，一边抽自己嘴边一边流着鳄鱼的眼泪，嘴上不停地说着：“都是我的错！我该死！娟儿，你再原谅我一次好吗？我下次绝对不会再打你了......”
可是每次这样哭着求原谅，下次喝醉酒后于德海的拳脚还是会往母女两个人身上招呼。
所以在车站的那次，母亲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想要拉着于迎迎走，韩娟也知道，这个人是不会改的。
但是周围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却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是因为男人挣不了钱这女人就要带着孩子跑啊？”
“是说呢，孩子还小呢，没了爸爸可怎么办啊？”
“这女人也真是狠心，不就是钱吗！”
“拜金呗，还能是怎么样呢，现在的女人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于迎迎渐渐地听不清了，也不想听了。
韩娟原本拉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同样的，于德海拽着韩娟腿的手也一刻都没有松，他知道她们跑不掉的——看看周围围的水泄不通的这些看热闹的人就知道了，根本没有缝隙让她们跑出去。
于迎迎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想要找个人群稀少地地方挤出去，但是周围议论的声音渐渐变了。
“不就是挣不到钱吗，两夫妻有啥不能有商有量的呀，不至于非要带着孩子走吧？”
“大妹子，听我一句，你这老公看上去也是个疼人的，你这一走，谁知道你会遇上什么样的人，而且带着个孩子，不好找啊。”
“回去吧，一家人的事，总有解决的方法的。”
“是啊，跟他回去吧，你看这孩子都快哭了。”
“回家好好坐下聊聊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
于迎迎一边看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于德海，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些人到底懂什么，为什么要随意地来管不认识的人的事。
然后就听到母亲声嘶力竭的喊声：“你们知道什么？！他打我和孩子，我还怎么回去？我回去就没有活路了！”
人群有一瞬间噤声了，于迎迎以为她们终于可以逃了。
“老婆，不要再找借口了，我知道你外面找了个人，现在是带着迎迎要去他那里吧。”于德海还是没有放开手，但是他的话一出口，原本噤声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原来是外面有了男人了啊......”
“怪不得走的那么急呢。”
“这男人可真惨，老婆在外面偷人呢，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孩子......”
“不是的！不是的！”韩娟大声的反抗着，但是周围的人已经没有人听她在说什么了——大多数人都用着鄙夷的眼光看她，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于迎迎。
最终韩娟和于迎迎还是被于德海连拖带拽地拉到了车上，一到车上，于德海就把车子的窗户关上，然后在发动车子之前，转身狠狠地甩了韩娟一巴掌：“长胆子了啊，还学会跑了。”
和刚刚跪在痛哭流涕挽留母女俩的“好男人”全然相反，现在的于德海一脸的凶神恶煞，感觉下一秒就能把韩娟弄死。
回到家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身上刚好的伤上又添了新的伤，青青紫紫，斑驳交错。
第七章
“姐姐，真的要这样吗？”顾萌回想起她出门前问于迎迎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忐忑的心情看了一眼从出门到现在看了无数遍的手表。
手表上的时针渐渐指向8，顾萌却还是没有看到于迎迎从小区里，突然担心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于德海就要醒了吧，还是......他已经醒了，那姐姐不会......
脑子里跑出些可怕的画面，顾萌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想要把脑子里那些画面全部甩出去。
“嘭！”
莲华小区对面的早餐摊已经开始人满为患了，有坐在店里喝着豆浆吃着粽子的，也有在门口站着等老板那一套大饼油条的.......
在听到那一声巨响之后，原本腮帮子鼓鼓的人们都像是被按下了定格按钮一样，怔怔地站着，然后一齐看向那个声音的源头——莲华小区。
顾萌被那一声巨响吓得不轻，她知道那个位置就是于迎迎的家。
那样可怕声响，还有快速蹿升的黑色烟雾中夹杂的火舌，姐姐真的能没事吗？
很快，原本吃早饭的人群就越过了马路，在小区门口探头探脑地想要一探究竟，顾萌也在那一群人之中，但是她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冒着黑烟的那个窗户，脑子里回想着于迎迎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千万不要回来。”
不一会儿人群就被遣散了，亮着出警灯的消防车、警车，还有救护车赶到。
等到救护车从里面抬出两个担架的时候，顾萌终于看到了于德海和于迎迎——前者在担架上，被盖着一块白布，白布把他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被殷红的血浸的发紫，发黑；于迎迎就像她平时那样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只是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血乎乎的伤口。
但就算是伤成那样，于迎迎还是费力地睁开了眼，在人群中搜索着顾萌的身影，然后在看到顾萌之后，牵着嘴角对她比着口型——
我、成、功、了。
顾萌看着于迎迎被抬着上了救护车，然后那辆车绝尘而去，终于放心地瘫坐在了地上。
煤气爆炸在桦城是个不小的新闻，在事情发生后的半小时后，人们的手机上都收到了来自各个自媒体的新闻推送——
“桦城莲华小区一住户发生爆炸，一死一伤！”
“莲华小区爆炸案：忘关煤气点烟酿惨剧！”
“父亲醉酒忘关煤气，女儿出门时发生惨案！”
......
在那之后，桦城各个小区里原本就没剩几个的煤气使用者们，都默默地装上了天然气。
于迎迎被问话的时候，因为裹得像个木乃伊，所以只能躺着回答。
来询问的警察有两个，一个大概是师傅，看上去四五十岁，穿着洗旧了的衬衫和夹克；另一个大概是刚工作不久，穿着干净的T恤，身上也没有驱不散的烟味。
师傅坐在一边，让徒弟问话，那个年轻的警察搬了个凳子坐在于迎迎的病床边问她：“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于迎迎艰难地开了口，太久没有润湿的嗓子有些哑：“那天......我正要出门......从房间出来，就看到我爸坐在客厅......还有那堆酒瓶子......”
大概是因为太干了，于迎迎舔了舔干涸的唇，继续说：“我爸经常喝成那样，所以我也没管他......但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爸醒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抽烟......我那时没觉得不对，就出门了......结果门刚关上，我就听到‘轰’的一声......然后......然后就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就发现在这里了......我、我爸呢......”
年轻警察叹了口气，回答她：“你爸.....过世了......”
于迎迎终于听到了心里想要的答案，但是面上只能装成受到打击的样子，假惺惺地开始哭起来。
但就算是假的眼泪，也是咸的，顺着脸颊蔓延到伤口上，也痛的要命。
年轻的警察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开口了：“你......节哀顺变，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出门的时候，没有闻到家里的煤气味吗？”
于迎迎一边抽抽搭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我、我小时候得了一场流感，后来嗅觉渐渐减退，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那你爸也闻不到吗？那么大的煤气味？”
“我爸，他、他从小就是嗅觉障碍，天生、天生什么都闻不到......”
“你们家睡觉，所有的门窗都是关死的吗？”
“是......因为爸怕家里进小偷......”
......
走出病房后，年轻警察还是皱着眉头，身边的师傅看不下去了，问他：“薛洋，你怎么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会这么巧，都是嗅觉障碍。”
“你别想这么多了，生活有时候比小说电视更巧合，更狗血。”
最终这起案件被定为意外，爆炸案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大家渐渐淡忘。
只有于迎迎在很久很久的以后，都能回想起那天她从门缝里扔进去的那支打火机，和第一声巨响后于德海疯狂的尖叫声。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顾萌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抬眼看着眼前突然笑起来的姐姐。
“没什么，这个花好看，我们买点回家吧。”于迎迎看着不远处一个卖花的大伯，拎起手边的购物袋向那边走去。
“小姑娘，看看吧，新到的花。”大伯看着有人过来，熟络地对于迎迎和顾萌招着手。
“这花开的真好，顾萌，你想要哪种？”于迎迎一边挑选着，一边转头问身边的顾萌。
街对面那个原本看着手机吸着奶茶等人的年轻人不经意地一抬眼，就看到对面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捏着一支盛开的花，放在鼻子底下轻嗅，然后转身对身边的小女孩说“这个香，你喜欢吗？”
年轻人总觉得这个女孩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直到迟到的女朋友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薛洋，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我们快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买完花之后的于迎迎和顾萌走在桦城夏天的马路上，头顶是炙热的烈日，身后是黑色的影子，两个人手牵着手，带着同样牵着手的影子一起走进高大的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