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国崩溃,恶魔降临(下)
吉曼帝国通用货币马尼在不断地贬值,也可以说是物价在不停的飞涨,以往一马尼可以购买六个面包,而现在一个面包就要到十六马尼,并还在不停的涨价,每隔一天一个面包都要涨半个马尼。国内大量工厂停工,企业破产,小手工作坊也只能靠着储蓄艰难度日。于此同时,每个城市出现了大量失业工人,被割让地区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也被迫前往城市讨生活,还有那些被裁撤的士兵军官,这给每个城市的治安带来了严重的挑战。在经济下行的情况下,国内大资产者和阿尤人都勒紧腰包,拒绝将自己的财产流入社会。为了维持自己的利润,大部分资产家宁愿销毁自己生产的货物也不愿将其降价出售。由于失业人员太多,资产家不停压榨手下的工人,不停的降低工资延长劳动时间。还有一些大型企业则趁机在自己的行业中寻求垄断地位,拼命挤压对手的生存空间。最可恨的是那些将国内资产转移到格兰王国和西兰王国的阿尤人们,他们没有国家概念,只有种族概念,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钱财,他们可以背叛任何国家,只要能扩大家族的资产。贵族们则想方设法的维持自己奢靡的生活,丝毫不顾平民的痛苦。
吉曼帝国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房东乌塔又一次涨了房租,从最开始的两马尼涨到了现在的二十马尼一个月。庞增出门时见到街的一头有个饿死的孩子被警察拖走,而另一头又有一群孩子用马尼搭房子玩过家家的游戏。言庭和阿叶努力的给失业者们提供工作岗位和食物,但啤酒馆还是免不了被难民们洗劫。于是工厂主和资本家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产业,纷纷雇佣游民作为私人武装,吉曼帝国完全无法控制,然后这些私人武装获得了国外势力的支持,拥有了枪支弹药,成为了为资本家服务的自由兵团。
整个帝国出现了无数种新兴派别势力,和英格尔斯拥有同样理想的无产者们组织了另一个半武装集团,他们积极组织勒维尔工业区和西北部沿海的工人们举行罢工游行等活动,以此来宣传自己的信仰,增加自己的力量。被格兰联合军允许保留的两万皇家军团已经无力维持全国暴乱的局面,只得选择几个大城市重点守护。
而前几天还被民众嗤之以鼻的君主革新派也获得了不少支持,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除此之外,一些目的推翻皇族的人们也在不同地方起义,占领了许多大小城市,还有目的在驱逐吉曼帝国境内所有外国人的人民也在不断集会,甚至于信奉魔鬼的邪教徒也出来散布可怖的言论... ...这些都是庞增在啤酒馆里所了解到的。
整个帝国的情况一团糟,但依旧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情况。
到新历28年四月份,马尼的价值才到其最低点,买一个面包需要一筐马尼纸币,买卫生纸所需的马尼纸币数量比能买到的卫生纸的数量还多,人们都用马尼糊窗户。庞增每天早晨醒来出门时都能看到警察拖走大街上的尸体,有时候是饿死的贫民,有时候是自杀的中产,还有时候是被活活打死的资本家。城中生活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曾经人们满心向往的艺术之都福彦勒几乎成了地狱。
言庭的啤酒馆生意已经很少受到影响了,在这样压抑的社会环境下,普通人更需要酒精来麻醉自己,而有钱人根本不在乎啤酒涨价多少马尼。又因为在自由兵团的保护下,酒馆再没有受到难民的洗劫。虽是四月份,但下午的天气闷热异常,而且潮湿,让庞增内心烦躁。酒馆的舞台上有一只乐队在唱歌,不过不再是吉曼帝国古老骄傲的曲子了,换成了一种刺耳高亢爆裂的音乐。人声、吉他声、贝司声、鼓声仿佛在互相掐架,谁也不服谁,谁都要把自己最强大的力量展现出来,主唱披头散发,袒胸露乳,一边摇头一边跳,一边嘶吼一边唱。整个酒馆无比嘈杂,喝酒的人也摇头晃脑,手舞足蹈,期望能忘记日常生活中遭受的苦难。
过了半个小时,乐队终于演奏完毕。舞台上出现了长时间的空挡,天空暗了下来,刮起了一阵凉风,将刚刚的燥热驱逐的一干二净,庞增感到极其舒适。喝酒的人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少喝醉的人已经离去了,不少醉汉也被清理。但有人走就有人来,酒馆里的人数并没有少多少。庞增走到墙边打开几盏电灯,又点燃几盏煤油灯,整个酒馆的光线又回到了黄昏时候的样子。灰黄光线下酒馆呈现出的样子与刚刚的疯狂截然不同。人们或愁容满面,或低头沉思,作为福彦勒的居民,他们对这个城市的未来感到担忧,作为吉曼帝国的人民,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伤感。这一刻,他们回到了现实,他们都展现了拳拳爱国之心,他们渴望出现一个能拯救国民于危难之中的英雄。
庞增此时也闲了下来,靠在最里面的墙边休息,加泰早已喝醉躺在旁边呼呼大睡。庞增心想:“只可惜,这些人虽然有救国之心却不能为我所用,如果英格尔斯能想办法改造这些小资产阶级的信仰,有了他们的帮助,我们的事业就会更加容易成功... ...”
在庞增默默思考的同时,一行人走进了酒馆,大概二十几个,为首的是一个中等偏小身材的男人。一行人走路极快,去吧台和言庭交涉了几句之后就直奔舞台而去。他们的首领登上了舞台,背对着庞增。庞增觉得此人的身姿极为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是谁,又觉得可能是其他是空循环里的记忆,便没有特别在意。
舞台上的男人穿着灰蓝色大衣,黄色裤子。他摘下帽子,开口:“与在座的各位一样,我深爱着吉曼帝国,深爱着福彦勒... ...在我二十五到三十岁这五年间,我把一切都献给了吉曼帝国,我成为了她的一名战士,在战场上就无畏冲锋,受伤后就在后方努力建设,我坚信吉曼帝国的伟大... ...而更早,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孤独的度过了在福彦勒的第一个冬季。我那时的梦想时进入福彦勒大学就读,并成为一个画家。可是命运似乎没有给我那样的才能,我成了福彦勒的一名流浪者... ...”
安静的酒馆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沉浸于美酒之中的少数几个人抬头看向他。他的声音轻柔略带羞涩,应该很少在这种场合演讲。庞增想走过去看看他的样子,想了想又算了,大概和以往的演讲者没什么不同,只是在讲述一个普通人的平淡故事。天气凉爽舒适,庞增想和加泰一样就地睡上一觉。
男人语气温柔地继续说:“十五年前的福彦勒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她温柔的对待每个来自吉曼帝国的孩子,我的房东是一个友好的吉曼人,他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同样,其他吉曼人也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可能以前帮助我的人就有你们其中的一员。”
台下传来轻轻的笑声,他的话吸引了台下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看着演讲的男人。言庭和阿叶也一边擦着酒杯一边饶有兴致的盯着演讲者。庞增还是没动,男人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深陷回忆之中:“后来我意识到在福彦勒不会有什么成就之后就想加入军队。不过因为我太廋弱而被拒绝了。我又在这个城市迷茫的度过了几年。朋友们,我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哪一个城市能想福彦勒一样对一个十五岁的‘孤儿’有着如此的包容力,他让我舒适的、无忧无虑的度过了十年。那是多么美好的十年,小孩躺在母亲的怀里安眠,流浪狗每天早晨都能得到小块骨头,人们安居乐业,下班后在濑江边散步或者到这里喝上一杯啤酒,消除一整天的疲劳... ...你们再想想,时代广场前无数的游客,札特舞厅里彻夜的灯光,濑江上往来不绝的游船,西维街此起彼伏的歌声... ...”
酒馆里的灯光昏黄柔和,在场的人安静的听着演讲,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之中,回到了那个繁荣安宁的福彦勒。演讲者也暂时停止了讲话,享受着如同图书馆般安静的氛围。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轰隆隆的传来一阵雷声。
“我不想这个城市就这样堕落下去!我们不能让这个城市就这样堕落下去!”雷声传来的同时,演讲者激昂的讲出了这句话。酒馆顿时嘈杂起来。
人们的情绪都被演讲者煽动起来,高声附和:“对!”“改变现状!”“拯救我们!”
于是,演讲者进入了正题。他的语气不在羞涩温和,变得爆裂高亢。他不再回忆过去,而是诉说现在,他叉开双腿,双手反剪再背后,以军人的姿势傲然挺立,气愤地诉说着对现状的不满,巧妙地攻击帝国政府的不作为。酒馆中也有不认同他的人向他叫骂,他却如同技艺高超的剑客,完美的格挡住敌人对他的攻讦,然后精准的回击,刺中要害。他又像是一名大师级的演奏者,语言如同音符般连绵不绝从他的嘴里说出,音调到有高有低,旋律有疾有缓。每一次的停顿都是留给听者的思考时间,让听众品味他话里袅袅的余味。
酒馆外在哗啦啦的下雨,春雷不停的炸裂,而演讲者就能恰好把握时机,让雷声成为他的伴奏。庞增听的呆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完全变了样,仿佛是个天生的演说家,他的话语里有着奇怪的力量,让人总是按照他预设的方向思考。他能完美调动听众的情绪,让人短暂的成为他疯狂的崇拜者!同时,即使他的演讲已经非常激烈,但他还是谨小慎微的斟酌自己的用词,仔细地品味着听众的感情,用最合适的话来回应听众。
酒馆里的人群手舞足蹈,敲卓打凳,疯狂欢呼。但这不是最高潮。
演讲者一口喝光助手递过来的啤酒,脸色立刻红润,声音多了点浑厚,力量感再上一层,仿佛在咬牙切齿,他开始攻击国内的阿尤人、资本家和组织罢工的派别。此时,他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用词不再谨慎,他将毕生所知的恶毒词语用在了这些人身上。他也不再保持军人般的身姿,他开始挥舞拳头,不停的走动,整个身体时不时激烈的颤抖。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怒吼:“阿尤人是国家财产的窃贼,资本家是社会的蛀虫,组织罢工者是无知的魔鬼... ...”
酒馆外的雷雨越下越大,酒馆里的欢呼越来越激烈,演讲者的语气越来越高亢、语言越来越粗俗,演讲再此刻达到高潮。庞增听到演讲者对这些人群的攻击,一瞬间想起是谁对这些群体有着如此激烈的仇恨。快步地向舞台正面走去,抬头看向演讲者。倒梯形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头发因为激烈的动作变得很乱,耳朵很大,鼻子很粗糙,嘴巴半张着。胡子很浓密眉毛却很淡,都是淡褐色的。特别是一双摄人心魄的幽蓝色眼睛几乎在与酒馆中所有人交流。庞增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西德拉!
“我的座右铭是——如不你不想拯救吉曼帝国,我就敲破你的头颅。这是因为,不斗争,我们就不能成功。斗争,我们用的是思想。不过,如果需要,也要用拳头!”【注】
这是西德拉演讲的最后一句话。
【注】引用自其他出版书籍,约翰·托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