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世说新语》：妨主的卢究竟是匹什么马？

【入话】

上回说人物，这回说一匹马。

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

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这一段是不是有点眼熟？

《三国演义》中也有几处写到“的卢”这匹马的地方。

刘备有一匹马叫的卢，为了表示对地头蛇刘表的敬重，就将的卢马送给了刘表。刘表的谋士蒯越说：

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刘表怕死，于是找个借口把马还给了刘备。

有一天，刘备骑着的卢上街，路遇伊籍，老伊也劝说刘备不要骑，不料刘备以唯物主义的思想来教育伊籍，说：

深感先生见爱。但凡人死生有命，岂马所能妨哉！

后来，刘备参加刘表宴会时，刘表的小舅子——大将蔡瑁和蒯越要在宴席上动手杀他，被伊籍透露给刘备，刘备于是骑着的卢就跑，跑到檀溪边，前有湍湍大水，后有蔡瑁追兵，不由得想起伊籍的话，脱口而出道：“的卢果然妨我！“

不料倔强的卢一听，心中豪气顿生，纵身一跳，跃过了檀溪。

这匹妨主的马却成就了救主的传奇。

许多年后，刘备攻取西川的时候，因见军师庞统骑的马太次，就将的卢白马送给他骑，不料在落凤坡中了川军的埋伏，川军士兵误以为骑白马的是刘备，结果万箭齐发，射死了庞统和的卢。

有人说，的卢终究还是妨了一个主人。

【世说】

《世说新语》中，庾亮也遇到了同样的一匹马。

庾亮是何许人也？此人在晋朝初年可算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

庾亮(289年-340年)，字元规，门第出自颍川大族。早年就在当时还是琅邪王的司马睿帐下做西曹掾（现代的秘书、主任的职务）。人长得漂亮潇洒，又善谈玄理，在当时很受欢迎。

司马睿渡江建立东晋后，庾亮不但在朝堂上受到重用，还和司马家结成了姻亲。他的妹妹嫁给了司马睿的儿子司马绍。

王敦叛乱的时候，庾亮积极地参与平叛活动，晋成帝即位后，他妹妹成了太后，临朝称制，庾亮便以外戚的身份登堂入阁，主持大政方针。

当时丞相——老练的王导，因为兄弟王敦叛乱，受到牵连，在政治上不得不靠边站，而庾亮由于初掌政权，急迫地进行了大调整，一反王导的宽和政策，采取了激进的统治，连杀了几位宗室成员试图迅速立威。后又执意征调流民帅苏峻入京，造成了苏峻之乱，致使京师陷落，晋朝在王敦之乱后没多久，再次发生了几乎亡国的叛乱。

幸喜庾亮乘乱逃奔寻阳，与江州刺史温峤共推荆州刺史陶侃为盟主，平定了叛乱。这个陶侃就是每天搬砖锻炼身体的那个陶侃。

陶侃出身寒门，虽然位居高位，但是始终被朝廷里的那帮手握麈（zhu）尾尘尾的豪门望族所鄙视，所以当高高在上的庾亮来向自己求救时，陶侃不由得受宠若惊地说：“哎呦喂，乖乖隆地动，不得了，庾大人太看得起我这个老兵喽！”

乱事平定后，庾亮出镇豫州。陶侃死后，又代为征西将军，兼领江、荆、豫三州刺史，都督七州诸军事。是时，庾亮兄弟权倾朝野，成为东晋政坛的一盏明灯。

公元339年，庾亮听说后赵石勒病故，觉得是个好机会，便号令北伐，但是遭到以王导为首的朝臣反对。但是庾亮一意孤行，最后不但没有收复尺寸之地，反而丢掉了汉水北部的重镇邾城。

北伐遇挫。庾亮忧闷成疾，并在一年后抑郁而亡。

总体来说，庾亮算得上是一个口头革命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终究眼高手低，无法扭转动荡的时局，和同时代的王导、陶侃相比，能力确实有差距。

蔡东藩在《历代通俗演义》中写道：

王敦甫平，苏峻又乱。敦见忌于元帝，遂蓄异图，峻见忌于庾亮，乃生变志。推原祸始，皆由朝廷驭将无方，酿成巨衅。然庾亮之失，较元帝为尤甚。峻虽有不臣之心，但观其闻召之始，遣使白亮，自愿外迁，乃征命已下，又复乞补荒郡，倘亮许为通融，尚未敢称兵犯阙，大祸潜消，未可知也。乃一再不许，激之为乱，温峤郗鉴，求入卫而俱却之，孔坦陶回，谋截击而复不从，事前无弭变之方，临事无御贼之策，卒至忠臣战死，乱党入都，凭陵宫阙，劫掠府库，辱官吏，污士女，而亮反驾舟远逸，窜匿寻阳，谋人家国者，果可若是之躁妄粗疏、轻狂狡猾耶?故吾谓苏峻之乱，亮实首祸，而峻犹其次焉者也。 

算是盖棺定论了。

但是政治上的不太正确，掩盖不了小节上的正确。在对待的卢妨主的事情上，庾亮的人设并没有崩。

既然知道这匹马是匹凶马，卖给别人会伤害到别人，还不如留着自己骑吧。

这就像在电子货币没有普及之前，有人收到了假币，是选择把它花出去祸害他人呢？还是留给自己处理掉呢？同样的感受。

《世说新语》里没说庾亮后来是否被的卢妨害了，但是刘备却反而被的卢救了。所以的卢妨主的传说，未必那么玄乎。

《三国志平话》里有一首总结马跃檀溪的诗云：

檀溪两岸长青蒲，过往行人尽的卢。

休道良驹能越跃，圣明天子百灵扶。

这就不是玄乎，而是有点玄幻了。

【新语】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马才是的卢马呢？

据《相马经》记载：

的卢，马白额入口至齿者，名曰榆雁，一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凶马也。

又《马政论》记载：

颡上有白毛谓之的卢。”又曰：“上有旋毛及白毛者，马白额入口至齿者，谓之的吻，凶。

大致的感觉是这样的。

但是我有个疑问，刘备的的卢是白色的，因为连环画里就是这么画的，而且庞统和刘备换了马以后，之所以被射死，就是因为刘璋的川军认为“骑白马的是刘备！”

那么，谁能告诉我，白马的脸上如何长一块白色的记号呢？

这正是：庾元规不忌的卢妨主，刘玄德有灵神驹跃溪。

文 | 云间大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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