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尘埃

你有没有见过阳光下的尘埃,在光芒里回旋,慢慢落定,还有点闪闪发光的样子。

L先生出生在浙江的一个小镇上,父母都是普通人家。他爹年轻时候本来做工匠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从事这份工作没有坚持;后面上海七辛那边的石材厂还是什么,他妈在一起去的;再后面他妈要生产了,回家了,他爹上海继续赚钱。他妈自己在老家照顾L,以前的婆婆没有现在的体谅人,L小时候体质不好,事特多,他妈一人照顾不过来。让他爸回了老家,倒腾养殖业。养鸭子养猪,赶上个体户的春天,趁潮流挣了一笔。对L的照顾就被耽搁下来了。L上了好的寄宿学校,像富贵人家一样,不缺钱的长大。好的学校出来的,中考成绩也不错,上了县里数一数二的高中。然后就赶上了互联网初代的光辉,沉迷放纵,又不缺钱,三年下来,竟只考上省内不知名三本的专科。专业也是随便划拉的,大概是汽修汽运。那时候,哪里知道这个专业后面的人生呢。一路没人管习惯了,大学更是,打打游戏,又混了一个专科毕业。找了一个4s店工作,店里也很安逸的的,多是靠朋友亲戚介绍点生意,薪水也不高。待了五年,觉得没意思,辞职。在卖车过程中,认识了一个二老板,介绍了一份新的工作。入职是说做工程设计图的,学了两个月,没学会,跟二老板说转销售岗。好了,跑了两年啥都没有,靠那点底薪过日子。就这样磨到了三十岁,接受家里安排,相亲结婚了。很快就有了孩子,工作却依然没有起色。媳妇生孩子的时候,老板委婉的跟他说,有个跑业务的新项目,是新领导,需要自己去面试一下。其实是变相辞退。一问,新领导说这个项目要去江西开拓的。好了,他就自动离职了。

对于很多男生来说,是没有年岁概念的。即便到了三十岁,有了家庭和孩子,仍然没有觉察出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责任。在家挨了几个月后,受不了老婆的叨叨叨,终于想到要重新找工作了。经朋友介绍,去了一个浙江本地的民资银行做融资业务员。说是银行工作,看起来体体面面的样子。其实试用期3000块的薪水,将将够他每天开车跑的油费和饭钱。偶尔还要朋友吃饭喝酒打牌应酬一下,一个月倒欠信用卡千把块。若说拿钱出来养小孩,那是没得指望的。天天想着结婚时给老婆的彩礼和嫁妆,小家庭凑凑还有二十来万,想来也不差钱的。何况自己家也好,丈母娘家也好,总归几年后是要拆迁的。虽然政府还没松口,应该也快了,快了。既然有一夜暴富的梦,何必过得那样辛苦。三十来岁也平平常常的过去了。至于男人都会犯的自大,油滑,开开黄 腔,撩撩 寡妇,那更是没啥的。不过是酒足饭饱后的一碗解酒茶。偏得遇上要强行认真的老婆,日吵夜吵,没意思极了。好日子不过,何必得陇望蜀,好高骛远乎。只要饿不死,一切不过庸人自扰。

L先生有个表弟H,拆迁户,家境殷实,家里四套房,开着四十万的奥迪,四处物色女友准备结婚。现在谈妥了一个税务局的女朋友,预备年后结婚。这也是个绣花枕头的家境。四套房都借给亲戚抵押贷款包工程了。做工程,没要到钱,全部是债务。一边员工工资不能拖欠,一边的工程款要不到。H的老父亲也跟随亲戚在工程上帮工,常年在外。H的妈从来不工作,打扮时髦的,四处跳交际舞。年轻着呢,化个妆,穿上好看的衣服,背影里活脱脱一个少女。靠着这份交际舞的职业,认识了一个老头,帮H搞定了工作。介绍H去了他女儿下的一个电商公司做外贸员,一年也有个上十万吧。在三线城市里,够用了。

L先生表叔家儿子,我们也姑且称其为表弟S。职中毕业,也算学了两年建筑。S的父亲也是在外工地工作的,S刚毕业那会儿,也跟着去干,工资应该还好,奈何年少吃不消这样的苦。工地撤退后,回老家买了个面包车跑快递,月入四五千吧。也算赚个辛苦钱。他老婆在工厂上班,两千多,管自己吃喝。另有一儿子,已经拉扯到了小学,三个人,也算过得去。后来S觉得夏天开没空调的面包车送快递,太辛苦了,又吃不消,甩手不干了。家里呆了几个月,没办法,去了朋友的一个工作室工作。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管管工程资料的资料员,两人一间屋子两台电脑,员工两个,S和他朋友。有活就做做,没活就休业。两人一合计,无事做就去钓钓鱼,人生何其美哉。薪资吗?谈不上薪资啦,发发生活费,三千来块吧。

L的堂叔家有两女儿,已出嫁。堂叔跟随包工程的人一起广西工地里干活。小女儿大学毕业后以储备干部的身份招进去,在县里的大润发超市服务台工作。其实就是超市打打杂,也好吧。普通生活普通过。后来结婚生孩子后,婆家离城区远了,就回了镇上的工厂,找了个两三千的工作做着。

L的小舅90几年开了个手套厂,算个小老板。但好赌,装阔气。后面手套厂生意也不好了,亏损了,小舅妈走了。小表妹小,后面没办法,找了一个带小孩的后舅妈。大概是从小养大的,L的表妹对后舅妈也挺好,往来亲戚两方都走动的。表妹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子,如今职业是做做代购。

L的大舅舅也是离异。大舅倒没再找,就这么盼着女儿长大了,读了个护士专业,在县中医院做了一个护士。找了个外地的小伙子,住在自己家,算半入赘。远在上海的亲妈隔一个月回来照顾一下女儿的小孩。

L的姨妈家有一儿一女。大表姐J大专导游毕业后,结婚生了一个女儿。结婚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都是拆迁户,门当户对不差钱。未曾想,结婚后,公婆整天麻将,娃都不管,最后因男方出轨,而离婚,如今带着小孩在娘家过着。J如今在人民医院做半天洗护工,1500一个月。下午在家收拾做点家务,接女儿放学。至于小孩的兴趣班,辅导班,大约是要娘家补贴的。表弟商场卖手机的,月入五千左右,谈了个隔壁县的女朋友。女朋友家是独生女,家里是开工厂的,也算家境殷实。女方已在隔壁县买房,表弟这边出了一点装修费。也是半入赘吧,夫妻俩定居隔壁县,今年三月的婚期,彩礼18.8。L的阿姨拿养老金,再加上她酒店床务的工作,一个月也差不多五千,填补填补交齐了。

L的堂姐夫的弟弟家,既亲戚圈里的承包大师,家有一子我们称其为D吧。日夜混迹在父亲的工地上,接着父亲的工程做,搞搞油漆零碎活。要是父亲没有工程承包,那就家里蹲。那是老天爷让休息的呀。打打牌抹抹麻将,抽烟喝酒,人生自由。

L隔壁同学家,姑且称其为P,娶了单亲家庭的女儿。真巧,女方仅此一女儿又遇上拆迁,400万的拆迁款,算算都是新媳妇的。又给女婿填了一辆车,又在县城买了一居室小房子供老人住着。剩下300多万存银行,平白无故一大笔资产,真是惹得众人羡慕。

L的二叔年轻的时候靠人力三轮车谋生。生意差,还喜欢扎堆赌博。不入钱还要钱出去,夫妻关系难以维持,日吵也吵,吵到二婶直接上菜刀,把三轮车的车胎砍破了,砍断了这段孽缘。二婶带走了所有积蓄,把不大的小姑娘丢在太奶奶的床上,一走了之。二叔一向懦弱又颓丧,自己都养不活,全靠老人家帮衬,拉扯大了小姑娘。近年来,倒是有了个新的二婶,新二婶也有自己的儿子。L的妈妈日夜操心着,新二婶蛊惑L的奶奶,把老人家的钱卷走去养自己的孩子。

有人同我叨叨念这些琐碎的时候,我正在看王安忆的《桃之夭夭》。只觉得她说话好像王安忆的文笔,又简练又风趣。所以开玩笑说,你接着讲讲,回头我归拢归拢,集成文档。大概是三四线小城青年的画像了。这几年互联网一直念着用户下沉,从一二线往三四线城市导流。好像开发了极大的商业潜力,前段时间看了一份互联网报告,说到25-35岁的三四线家庭主妇,有车有房无贷又有月入三四千的花度,反而是比一二线的伪白领阶层更有消费潜力,基数也不少,市场广阔。因为我是从小城市的农村中出来的,所以对这类的描述,充满疑惑。听完三线城市中一个家族的中青年现状,想到一个词叫“阳光下的尘埃”。是虚无缥缈的安逸,温热的阳光铺设陈景,也闪闪发着光,可惜那终究也不过百亿尘埃。我一直也想回去躺着,做份安逸的工作,在四五线城市过着为一两块的生活算计着。可是回不去,我们这一群人,如果回去也是想做阳光下的花草,自由积极地生长着,但是太难了。可能一不小心就过成了阳光下的尘埃,还很自满,说着,你看我们现在在阳光下了。忘记曾经想长大,想自由,想为证明自己而开花的梦想。

2020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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