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虐者的自白:我甘愿自戳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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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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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有话说:



《春琴抄》是日本近代著名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代表作,讲述了盲女春琴和仆人佐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春琴是江户时期大阪都修盯药材商家庭的女儿,从小双目失明,形成了乖戾暴虐的性格,她有极高的音乐天赋,最擅长的是乐器三弦琴。

佐助是春琴的仆人,实际又是他的徒弟、情人及丈夫。他痴迷于春琴的美,以致走入疯癫,甚至享受并沉溺于春琴的虐待。当春琴被人毁容后,佐助自戳双眼,用自我毁灭的方式守护着春琴永恒的美。

《春琴抄》的故事无疑是惊世骇俗的,近乎变态与疯癫的。在这本书中,谷崎润一郎只用了“七成功力”,却几近完美地表现了他的艺术理念——对美的执着和献身;也渗透着日式的古典风韵——被谷崎称为“阴翳之美”

今日读书,我们来聊聊谷崎润一郎的经典作品——《春琴抄》。让我们在光影文字中做梦,逃离这个苦闷的世界吧。



01

阴翳之美

“阴翳”是谷崎作品的典型风格。何谓“阴翳”?简而言之,即是“暗中之美”。这是一种介于明与暗、虚与实之间的美,是一种朦胧、隐约、模糊、似真似幻的心理感受。

谷崎曾在他的散文随笔《阴翳礼赞》中,详细地描述过这种美,“日本漆器的美只有置于这种矇矇眬眬的昏暗之中,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漆器的美如果不以‘昏暗’作为条件是不可想象的。”

谷崎认为,倘若漆器曝露于日光之下,反而给人一种五彩绚烂的花哨之感,正是因为黑暗,才使得漆器具有了无与伦比的美。

谷崎强调的阴翳之美,是以日本的古典审美为基础,又融入了中国古典美和西方现代美。

但谷崎并非从创作一开始就认可日本传统美,相反,他和许多日本近代作家一样,起先都对传统文化有着强烈的抵触之情。

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社会上曾流行着一股“脱亚入欧”的思潮,文学领域也是如此,作家们纷纷摈弃传统美,转向学习西方文学,尤其是西方开放的性爱意识,使他们对女性的裸体之美缴械投降。

谷崎身处其中,自然也受到了西方艺术的影响,尤其偏爱19世纪中后期法国的波德莱尔、英国的王尔德等人,甚至一度发展为对西方文明的顶礼膜拜。

谷崎虽从未到过西洋,但却心中自有一番想象,他情不自禁地写道,“我所看到的巴黎全然是人世间难得的淫乐之国,是仅在梦里见过的地方。不用说,我自己是顾不得身体和灵魂而被彻底地卷入到了其旋涡中……倘若酒之毒、香烟之毒、美食之毒、女人之毒等能麻痹五体置我于死的话,那倒是我求之不得的。”

谷崎心中构想的西方世界,俨然是一个淫乱的地狱,在他眼中,恶与美等同。这固然并不不是真实的西方,但却为他日后的文学风格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02

复归古典

既然谷崎如此醉心于西方文明,他又是如何转向日本古典审美的呢?

这并非一蹴而就的,其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首先,是谷崎的关西之旅。

谷崎自诩为文明人,从受过西式进步思想熏陶的江户,来到关西这个野蛮之地。他起初带着高傲的姿态,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关西的厌恶,他曾在《阪神见闻录》中写道,“大阪人居然能旁若无人地让孩子在电车上小便”,当然,他招来了当地人的愤怒。

但后来,随着他在关西的长期生活,他深入了解了这片沉积着古典韵味的土地,它虽然古朴落后,但却别有一番风趣,这段经历,让他逐渐开始喜爱日本古典之美。

其次,是谷崎的两次中国之行。

谷崎来中国,本身是为了寻求灵感。当时日本曾刮起一股中国旅行之风,因为西方代表着先进,而东方,如中国,则代表着远古,日本踏入中国的土地,正是为了探寻一段久违了的浪漫传奇故事。

但现实并不如谷崎所愿,他看到的不是城墙古迹,而是一个被西方殖民化了的现代城市。他站在灯红酒绿的上海,看着来来往往冷漠的行人,听他们说着一口流利的洋泾浜话,顿时陷入了对日本西化的怀疑和反思之中。

谷崎在《饶舌录》中写道,“如果不固守这个独特的文化,那么东洋在精神上会成为西洋的殖民地。”也正是从这时起,他开始从崇拜西方转向了排斥西方,通过复归传统文化以抵抗西方文明入侵,企图以艺术之美超越现实的平庸。

不仅谷崎如此,当时的许多作家,永井荷风、夏目簌石、川端康成等,都是如此。

谷崎从日本传统文化中发现了“阴翳的风雅”,我们常说的“和魂”便是这种风格的底蕴。

“和魂”源于中国文化中的“天人合一”,简而言之,即是人与自然和谐相交的境界,这也彰显了与西方文化强调的对立不同,东方强调灵与肉、物质与精神、美与丑、明与暗的浑然圆融。

谷崎正是延续了“和”的传统,才创造了大量具有“阴翳之美”的作品,而《春琴抄》正是这种美的集中体现。



03

春琴:施虐者

谷崎的作品书写了大量女性,可以这么说,正是这些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才成就了谷崎。

谷崎笔下的女性大致可分为两种截然相反的类型——恶女与圣母。前者以春琴为典型,是我们今天要讲的重要内容,后者暂且不表。

谷崎写美,并非写具体的美的事物,而是通过一组关系来表现,正如《春琴抄》中,春琴与佐助共同构成了美,正是佐助对春琴的匍匐跪拜,才成全了春琴的绝美,失去了两者的任何一方,这种美也将如无源之水,不复存在。

谷崎眼中美的极致,是春琴那样的,外表绝美,但却并不承担道德意义上的美,可以说,谷崎的美,只是官能之美,是摈弃了精神的肉体和欲望之美。

春琴因身体缺陷(眼疾)变得心理扭曲和变态,她奴役着佐助,对他拳脚相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不肯承认与佐助发生了肉体关系,甚至在自己惨遭毁容后,迫使佐助戳瞎双眼。

谷崎曾说,“一切美的都是强者”。表面上看,春琴的确是强者,无论从阶层、琴技、外在等,她都是名副其实的强者;但实际强的背后,却是不堪一击的脆弱,她用强来掩饰自己的无助。

“像春琴这样出生于旧式家庭的千金小姐,不肯抛弃矜持骄傲的个性,决不会把世世代代为仆血统的佐助放在眼里,其蔑视的程度恐怕超过人们的想象。而且,盲人性格乖戾,好胜心异常强烈,绝不允许别人看出自己的弱点,从而受人欺负。”

春琴不肯与佐助结为夫妻,甚至害怕佐助看到自己毁容后的样子,都是因为她害怕这种尊卑关系有朝一日会被颠覆,她要守护着永恒的权威,守护这永恒的美。

春琴的美正在于她的缺陷——她的眼盲,她的乖戾。艺术中的美不是完满,而是缺憾,只有缺憾才会引起人的怜惜,而圆满只会招来嫉妒。

为何世人都爱酒后的狄俄尼索斯,正是因为他用他的疯癫,帮助我们颠倒这个理性的秩序,实现了我们求之不能的狂欢。



04

佐助:被施虐者

相比起女性的光芒万丈,谷崎作品中的男性角色,往往是弱势的一方,正如仆人佐助,他始终臣服于主人春琴的美,甘愿被她驱使,并沉溺在春琴的虐待之中。

佐助对春琴的爱,犹如宗教般虔诚,至死不休,连带着他的墓,也“鞠躬如仪,宛如侍坐”,表明他永生永世都愿做春琴的奴仆。

佐助爱慕春琴的美,爱的正是她的缺陷,文中写道,“他觉得春琴闭着的双眼要比她的姐妹们睁开的双眼更加明亮、美丽,这张脸蛋本来就应该配上这一对闭上的眼睛。”

甚至他在跟着春琴学习三弦琴时,也效仿春琴的模样,闭上双眼,“觉得置身于与春琴相同的黑暗之中是无上的快乐”。

最终佐助如愿以偿,为了春琴而自戳双眼,他将失明后的日子视为生命里最欢乐、最幸福的时刻,他在黑暗中获得了春琴永恒的美。

“这个世界好像变成了极乐净土,仿佛只有我和春琴师傅两个人活着,居住在莲花台上。”

“就连春琴师傅的容貌,能够真真切切地欣赏她的美丽,也是在失明以后。”

“尤其是师傅弹奏三弦的美妙琴音,也是在我失明之后才品味到的。”

我相信许多人都会震撼于这惊世骇俗的情节,正是这些不寻常的人物、非常态的情感、扭曲的关系,诠释了谷崎独特的美学理念,我们惊异于佐助对春琴的疯魔,春琴的病态,其实也惊异于谷崎对美的偏执。

谷崎眼中的美,是观念的美,是官能的美,是肉体的美,是缺憾的美,是黑暗中的美。

作家井上靖曾如此评论过佐助的行为,“刺瞎自己的双眼守护美丽的春琴的影像,与其共生,这是殉道一样高尚的行为。”佐助守护着的不是实实在在的美的事物,而是观念中的美,想象虚构的美。

即使到了今天,这种怪异的美仍旧不为多数人接受,更遑论数十年前了,当时曾有人将《春琴抄》视为“伤风败俗之作”,认为谷崎的作品不具有社会意义,不具有“思想性”,以致谷崎的书屡次被禁止出版。

但仍旧有人从争议中发现了谷崎作品的价值,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正宗白鸟称《春琴抄》是一部“出神入化之作”,川端康成则感慨道“难以言喻,唯有叹息”

今夜,让我们一同走进《春琴抄》,走进春琴和佐助的世界,走进谷崎编织的幻想世界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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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在光影文字中做梦,逃离这个苦闷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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