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我向秦

不经意之间的回眸,依然历历的那个夏天,带走了我年少无知的青春岁月,镌刻了我无知无觉的梦,留下了一个这辈子淡不去的名字,将我推去了一个这辈子都让我落地生根的地方。

那是我这辈子都不想重来的高三,以及我永远也无法重来的十七岁。

那是多少年未变的夏天,仿佛未知的光年,未知的季节。光与影交错在我随意翻开的书页上,将我的头发染得斑白。“孩子,只剩一年了,再努力一把!”父母与老师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盼望太殷切,我知道自己注定辜负。我闭上眼企图逃避,却发现他们沧桑的面容愈加清晰。窗外的鸟儿聒噪着嘲笑我的狼狈,唉,整个世界似乎都与我为敌。

一切的一切,都只源于一张开着红灯的试卷。开学第一次的周考给了我当头一棒,平生的第一个不及格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

就在那天,我第一次遇到了从嘉。

数学课,老师带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生进来。那是一袭白衫的少年公子,他长得称不上英俊,却是我前所未见的干净——白净的脸颊,清澈的眼神,甚至是一尘不染的眼镜片反射了明媚的阳光。

“大家好,我叫李从嘉,来自陕西西安,请大家多多关照。”

就这样,他成了我们班的插班生,同时,也成为了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位异性同桌。

从嘉话很少,说出来的话却很有思想。他随身带着一本《毛主席诗选》,哪怕是下课的十分钟,他也要拿出来,像基督徒拜读《圣经》那样虔诚地读上几句。他从来不会跟我分享任何章节,事实上,他从未跟任何人分享过。

“你喜欢毛主席的诗?”两天之后,我终是忍不住了,主动开口同他讲话。

“嗯,我喜欢经天纬地的大诗篇。你呢?”他寒暄似的询问然我受宠若惊。

“嗯……我喜欢唐诗……”我正埋头翻找着自己从七岁一直看到十七岁的《全唐诗》。

“小女子小见识!”从嘉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的话,“唐诗里尽是奢华。你知道么?”

“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话让我觉得高不可攀。就在那以后,我们渐渐熟悉了。可他依旧是那样的居高临下一般,动不动以一种教训般的口气同我说话。如果换做以前,我会厌恶。可每次看到他认真的侧脸,我就永远无法厌恨他。

从嘉的文学积累很厚,人如其名。他仿佛可以背诵全篇的《史记》,每次文章中的旁征博引不从重过样。“民与民同心,则家安之;君与民同心,则国兴之。”这好像是他最喜欢的话一般,他把它写在每一本笔记的扉页上。“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你懂么?”每一次面对他这样的询问,我都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后来,我无意之中看到了从嘉的身份证。他已经十九岁了,因为他是复读生。

我不明白从嘉为什么复读,他几乎每次都可以波澜不惊地当上年级第一,让我着实羡慕不已。

那天下雨,我在楼下碰到了没有带伞的从嘉。我追上他,将伞举过他的头顶。他顿下脚步,我发现他头发上有水珠滑落,白色的衬衫被雨水打湿粘在了身上,校服外套却被他抱在怀里。“谢谢你!”从嘉从我手中接过伞。我这才发现,他抱在怀里的校服下藏着他的那本《毛主席诗选》。

“就那么喜欢它么?”我向他怀里努了努嘴,“自己淋湿了,会生病的,你不知道么?”我的语气里有一点责备。在那一刻,他真像一个调皮贪玩的孩子。

他没来由地笑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喜欢吧,应该是挺喜欢的。”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骄傲。

“快高考了,你上清华还是北大呀?”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

“都不想去,我想去湖南。”从嘉开始认真地跟我谈起他的理想,“我想去湘水之滨看一看,反正有的是时间。我将来一定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开创我自己的事业。他是我的偶像——或者是榜样吧!”他说得那样认真又坚定,我不知如何接话。

“那你呢?”

“我……我想去西安吧!为了追寻我那个唐王朝,去朝拜我那本《全唐诗》,还有长安古意,十六朝古都,无一不吸引了我。更重要的是,那是……”

“不好意思,我到家了。谢谢你的伞!”从嘉把伞送到我手里,身影消失在了一片烟雨弥漫之中。

“唉,更重要的是,那里曾是一位钟灵毓秀的少年长大的地方。我想去看看,是什么滋养了他如此隽永的气质。李从嘉,这一切你能明白吗?”

六月二十一号,从嘉过了北大的提档线,但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只填报了湖南大学一个志愿。而我,选择了一所名字古典优美的学校——长安大学。

“李从嘉,我要到你所说的奢华中去了。我终是小女子,还是温柔富贵的小见识。”

“不是的。你能追寻自己的理想,这是最伟大最神圣的事业。明天我就要走了,保重!”

“这个送你,你的那本旧了。”我把《毛主席诗选》掷到他怀里,逃跑一般离开。

转过身的一瞬间我泪如雨下,从此君向潇湘我向秦,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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