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末,川西北某县龙门乡派出所的王军接到一个任务,配合“猎王”鲁七,进山猎野猪。
按理说,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应该猎杀。这个县全境森林覆盖率达80%,生活着大熊猫、野猪、熊、野牛、黄羊等动物,早就划成了禁猎区。可自去年冬天以来,龙门乡一带被野猪袭击的人已经有十一个了,有两人还死在了医院。于是县里决定,要猎杀那几头凶性大发的野猪!
王军当过七年武警,而且枪法很好。接到这个任务,王军兴奋得不行,能够到大森林里真刀真枪地捕猎野兽,肯定新鲜又刺激。他收拾好行李,兴冲冲地出发了……
1.猎王鲁七
鲁七出身于猎户世家,自从政府禁猎后,他一直担任百丈岭一带的护林员。王军到的时候,鲁七已经带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等在岭下了。那鲁七六十来岁,个儿不高,黑黑瘦瘦的,右边脸颊深陷,只剩层肉皮。王军知道,那是长期使用长铳,因为后坐力,铳托摩擦造成的。这会儿,鲁七肩扛着长铳,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脚蹬一双黄胶鞋,裤脚用布条一圈圈扎紧,身旁蹲坐着一黄一麻两条猎狗。那两个汉子也和他装束差不多,身旁都跟着条猎狗。
打过招呼,王军便急着要动身。鲁七却指着王军背的大背包,说:“这里面都装的啥?”“帐篷、睡袋。”鲁七一眯眼,笑了:“你这同志,咱不是去旅游,这些东西不用带,带了反倒累赘。”王军本想争辩,可想到出发前,所长反复交代过:鲁七是这森林里出了名的猎王,啥事都得依他。王军只得不太情愿地将背包留下,出发了。
一路上,王军走在鲁七身后,不住地打量他那支长铳,心里纳闷得不行,忍不住问道:“大爷,你就用这铳打猎?咋准星也没有?”
走在王军身后的是鲁七的徒弟大虎,他笑着说:“当年咱师傅用这支铳打猎时,队里得派十来个壮劳力跟着,才抬得走打下的野物呢。准星嘛,全在心里装着。”
王军不太相信,又问:“可是这种长铳,打一发后又得重新填引药、装钢珠,好慢啊。”他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自动步枪,觉得鲁七他们的装备真是太落伍了。鲁七的儿子鲁龙闷声接上话头:“咱爹填引药装钢珠,只要五秒钟。”
说话间,四人翻过百丈岭,入眼便是莽莽苍苍的大森林,一直延伸到天边。风从树梢上吹过,树林像汹涌的波浪般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眼前有好几条掩在杂草中的小路,大家停下脚步,全都齐刷刷看着鲁七,等他发话。
鲁七爬上一块巨石,拧着眉头望了好一阵后,用右手食指蘸了些唾沫,然后笔直地竖在眼前,一边慢慢移动手指,一边抽动鼻子,大口大口吸气。好一阵工夫,他才跳下来,指着向左那条山道,说从这儿进。
王军不明白那是做什么,便悄悄扯住大虎打听。大虎说师傅是在测风向,嗅气味呢。各种野物的气味不一样,特别是大野物,只要顺着风口,有经验的猎人凭着灵敏的鼻子,就能辨别路上有些啥野物。
看看干巴瘦小的鲁七,王军将信将疑。他悄悄用力吸了几口气,明明只有浓郁潮湿的树叶气息嘛。
2.白毛猪王
走了两三个小时,几个人已渐渐进入森林。越往里走,王军就越紧张,不停地提着枪带。大虎见状说笑开了:“王同志,还早着呢。如果运气好,一两天能堵住它;运气差的话,十天半月连猪毛也找不着一根。”
王军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上山用不了多久,就能跟野猪短兵相接呢。大虎说,野物前些年被打怕了,现在贼精,闻到人的气息老远就避开了。“可它们为什么敢袭击人?”“因为去年冬天雪下得厉害,野猪本来吃草,可饿急了就会吃其他动物,吃过肉沾过血,凶性就出来了。况且,那猪可是猪王,凶性就更大了。”“猪王?”王军有些莫名其妙。
“哈,你没听受伤的人说那带头袭击人的野猪样子吗?”
王军只听说,带头的野猪身上长着白毛,差不多像牛一样壮实。但猪王一说,却从来没听过。
“森林里的野物,其实跟人一样,都有个首脑。咱们这八百里森林,那白毛野猪,便是野猪里的首脑,猪王。”
王军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见过那猪王吗?”大虎摇了摇头,却朝鲁七努了努嘴。鲁七像背后生着眼睛,不等王军问,便自顾自地说道:“那猪王,我见过。”说着站住了,让大家都休息一会儿,自己坐在石头上,微闭着眼睛,讲开了……自从担任护林员,我经常一个人进山巡林。三年前的初夏,我在山里转悠了一天,到了傍晚,找了处岩窟打算呆一晚。山里的夜晚很冷,得拾些柴火燃着取暖。我正往前面空地里走,突然听到岩窟后的那片林子里传出嘶吼声。我轻手轻脚,来到了那片林子,伏在树后,往里一望,呀,那场面,真让人差点儿喘不上气来!
林子中间有一只足有两米来高的老熊,黑得发亮的皮毛上沾着不少血迹,肩胛处还在咕嘟咕嘟往外冒血。它正半蹲在地上,张着血盆大口,不停地狂吼,用掌狂怒地刨着两边,不多一会儿,便刨出了两个坑来。隔着它一米多远,有一只门板样宽大壮实的野猪,斜坡样的长嘴低低地触在地上,白森森的獠牙直竖着,身上的箭毛全都钢针一样。平常的野猪都是棕黑色的箭毛,这野猪却怪,身上的毛黑一团白一团。
对峙了一会儿,老熊猛地站起来,撑开蒲扇一样的巴掌,“呼”地向野猪拍去。在山里打猎的谁都知道,一怕熊坐墩,二怕熊拍掌。那一巴掌,几百斤力呢。我的大徒弟就是被老熊一巴掌拍中,整个左肋到胸膛,全压成了一块。说时迟,那时快,白毛猪“呦”的一声怪叫,呼地蹿出来,向前直撞到老熊的腿上,老熊“轰”一声倒在地上,那一巴掌擦着猪尾巴拍在了地上。
老熊见捡不着便宜,便不敢恋战,爬起来嗷嗷痛吼着,要往树林里蹿。按说吧,咱这森林里从来都有“一猪二熊三老虎”之说,熊在野猪面前虽然讨不了便宜,但野猪对熊一向也是穷寇莫追的。可那只白毛野猪却不肯善罢甘休。老熊才一转身,它又像飞蝗石一样弹了出去,狠狠撞在了老熊的后背上,尖尖的獠牙全撞进了老熊后背里。
我瞧得是惊心动魄。那白毛野猪撞死了老熊,回过头来用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我藏身的树。我知道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可是它要攻击我的话,总不能眼睁睁等死吧,我端着长铳,只要它一冲过来,便搂它一火。可那白毛野猪像明白我的心思,知道我不会主动攻击,突然拧过身子,两只后脚在地上
一阵猛刨,石子、泥块下雨般向我飞来,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它自己“嗷嗷”叫着跑远了。后来,我再也没见着这白毛野猪了。
3.邪恶的野猪
鲁七的故事讲完了,王军瞪着眼睛,啧啧惊叹:“这野猪太聪明了!”大虎说:“野猪在大森林里,既要防备着人和其他猛兽,又得为生计奔忙,所以在咱们这里,野猪才是真正的‘森林之王’,所谓的‘百兽之王’老虎,只排在第三位呢。要不,我也给你讲个我亲历的故事吧?”这时候,鲁七吆喝大家继续赶路,大虎一边走,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十八年前,是我跟师傅的第七年,师傅说我可以单独当打匠了。我们这儿称打猎的人,都叫打匠、打枪客,也是匠人的一种。但临走的时候,师傅告诫我,说我心毒了些,如果不改,会出事的。你别笑,啥叫心毒?我一会儿讲你就明白了。我啊,差点儿因此赔上了条命呢。
那天,我一个人到了鹰嘴岭下。那时候,鹰嘴岭黄羊、麝鹿成群结队,轰一枪过去,好歹都能打下几头。当然,也是打匠们心毒了,现在鹰嘴岭黄羊、麝鹿再难得见一头了。唉,说远了,还是说野猪吧。
我上了鹰嘴岭,黄羊没见着,麝鹿没见着,先见着的,却是头野猪!那野猪皮包骨头,獠牙也断了,眼圈上生满了白屎,成群的苍蝇围着眼眶打转。我几乎不假思索,刷地便把枪铳顺了过来,对准那野猪的脑袋。俗话说,豹子打头虎打脸,野猪打横熊打眼。正经打野猪,得站在猪侧开枪,如果一枪不死,野猪受伤,凶性就上来了,拼着老命往前猛冲猛撞,那獠牙,碗口粗的树都能凿穿。咱们这儿的打匠,死在这一撞上的不知有多少。可当时形势所逼,只能面对面干上了。
我手里端着枪铳,心里却咚咚跳个不停。这林子里,野猪从来是三五成群的,好像咱们人,总是一家人拢在一起。真要猎野猪的话,打匠们从来也是几人一道,打的打,围的围。这皮包骨头的野猪我倒不怕,因为它站着时四只脚都得呈外八字,才支撑得住,老啦。但我怕附近还藏有其他野猪。正在我心神不宁时,那野猪前脚一软,扑地跪下了,眼珠子眨巴眨巴,像是在流泪。可我当时太紧张,见它一动,一枪就搂过去了。到底心慌手颤,一铳的钢珠铁砂,全擦着猪脊梁过去,打偏了。那猪“嗷”的一声,猛地挣起来,我原本以为它会冲撞过来,赶紧侧身闪过,没想到那猪拧过头,转身就跑。我当时也真是鬼迷了心窍,不然师傅说我心毒呢。我一边往铳里填药,一边追了上去。我边追边装,十来步的时间,一铳药已经装好了。可我瞄了几次,却没法搂火。人老成精,这森林里的野猪老了,便成了妖了。那野猪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我站住脚瞄准,它就东一下西一下地跑,根本没法瞄准。我年少气盛,打定主意要灭了这妖怪,便一路紧撵。看看就追了七八里地,来到棵大树下,那野猪突然不跑了,侧着头,一边砰砰撞树,一边呼呼喘气。我一看机会来了,一枪过去,打在猪头上。等我刚走到死猪身前,一头老熊从树洞里扑了出来。原来,这野猪成心拼了命,要拉上我同归于尽呢。它知道这树洞里藏着头老熊,便把我引来,先浪费了我的弹药,然后将赤手空拳的我,“送给”了老熊……
4.真正的打匠
如果说鲁七的故事让王军听得惊心动魄,那大虎的故事,就让王军感到胆战心惊了。他连忙问:“那,你是怎样才脱的身呢?”
大虎苦笑了一下,也不说话,解开迷彩服的扣子,露出胸膛。王军一看,差点儿惊呼出声。大虎的胸膛上没有乳头,也没有肌肉,就几道指头粗细的紫色疤痕,从左腋窝一直延伸到右胸。大虎扣上衣服,摇了摇头,叹息说:“打那以后,我才算是明白,师傅为啥说咱心毒了。啥事啊,都不能做绝,咱打匠,更要如此。不然,要遭报应的。”
正说着,猎狗突然兴奋起来,冲到风口一齐狂吠。王军心里一惊,野猪出现了?
鲁七几步纵到风口上,朝前面灌木丛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拍拍猎狗,止住它们的吠叫,说:“是野猪。但不是咱们要找的正主儿。别惊动它们,咱们继续走吧。”
王军也站到风口上,用力瞪大眼,却只看到树在山风里轻轻摇晃。大虎笑了:“王同志,你可不能跟师傅比。别看师傅已经六十有七了,那眼力,谁也比不上。”他一边走,一边又给王军讲开了。
在山里,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打匠,得练眼、练手,最后才练准头。怎么练眼?夜里,在一百步远处点一枝香。香里的签子,是山里最耐烧的青钢木,上面刻着痕迹,香燃过了,签子还有一线红。练的人眼不眨,身不动,得定眼看那香一直燃完。如果能够坚持到一枝香燃完,而且报得出青钢木上刻的痕迹,眼力便基本练成了。而练手,却分两样。一是练定力,平端着十来斤重的长铳,铳口放个小酒杯,肩膀上放只碗,杯不倒,碗不斜,最少得坚持十来分钟才算合格。第二是练装药的速度,打匠们都是用鸟铳类的枪械,装弹药的速度可是性命攸关。装铳的弹药,远比往步枪里上子弹复杂。为啥呢?因为先得将枪筒里倒上火药,用通条压实后,再填上铁砂钢珠。铁砂钢珠填好了,还得在枪托前的引药槽里倒上引药。引药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会燃到自己的脸。少了呢,根本碰不燃。一扣扳机时,触针砸在引药上,引药燃了,才能将枪筒里的药点燃,让铁砂钢珠出膛!
见王军听得兴趣盎然,大虎指指鲁七,得意地说:“如果说看香,现在咱们这儿的打匠,能看一百步远的都少了。师傅却能看两百步,而且刻的痕子一个也不漏,全能报出来。至于手上功夫,他能在杯里碗里注上水,十来分钟不洒一滴呢。准头嘛,这么给你说吧。师傅六十大寿那夜,喝了些酒,又被大家撺掇着,露了一手。我们在二百步远的地方,每隔十步摆上三个酒瓶,酒瓶口插上点燃的蜡烛,等蜡烛燃完了,那瓶子便笼在夜色里了。师傅喝完三杯洒,端起长铳就射,‘砰’,一个瓶子碎了。又装弹药,再射,‘砰’,第二个瓶子也碎了,再装弹药,‘砰’,第三个瓶子也碎了。那全是凭脑瓜里的感觉呢。”
王军惊叹不已,不由对貌不惊人的鲁七生出由衷的敬畏。
5.初次交锋
一路说一路走,看看一天就过去了。他们在一处岩脚下找了块空地,围着火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取水浇灭了火头,又出发了。
走了两个多小时,健谈的大虎渐渐话少了,他把王军推到前面,自己走在了最后。走在队前的鲁七紧抿着嘴,眼里现出熠熠亮光,动作异常矫健,不停地在周围的地上扒来扒去。那几只猎狗也如临大敌般绷紧了脊梁,焦躁地呜呜叫着。王军看见,凡是鲁七扒拉过的地方,都有摊稀糊糊的粪便。
这样过了半个小时,鲁七在一丛灌木前蹲下,招手让大家过来。他指着面
前一个小土堆说:“这八成是正主儿留下的。”说着折了根树枝,扒开土堆表层,腥膻气息一下飘出,那也是一摊粪便。扒开粪便,里面有无数块兽骨。王军凑上前去,低声问:“是白毛野猪留下的吧?”鲁七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异人异相,异猪异行。玩这种掩盖行迹的‘猫盖屎’,不吃草,改吃兽的,也只有那白毛野猪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咱们便要较量一场了。”
几个人顺着灌木丛搜索,很快便发现前面湿地上有些杂乱的蹄印。鲁七用手指量过蹄印的宽度、深度,回过头说:“好家伙,一共是三头。最大那头应该是白毛猪,不下六百斤。另两头一头四百七八,一头三百出头。看来,是一家呢。”
大伙儿继续往前走,又发现了好几摊稀屎,而且愈来愈新鲜,鲁七探了探,说还有些热气。前面是一丛丛芭茅和马桑子,有新践踏过的痕迹。鲁七朝前凝望了一会儿,说前面半里是青衣溪。看来,野猪们过去不久,是去饮水了。
王军拔脚就要顺着痕迹追去。大虎一把扯住他,说:“这里顺着风向,只怕还没追到,猪嗅到人的气息,早跑了。得从背风处包抄过去。”
果然,鲁七回头来,安排王军跟他一道,从左侧林丘过去,大虎和鲁龙从右侧低洼过去。听到他的暗号了,便各自开枪射击。说完,鲁七撮着嘴,咕咕喳喳噜噜地发出几种鸟的叫声,说明各种声音代表的是什么意思。鲁七跟王军解释,这森林里的野物跟人周旋多年,已经懂得人话了。打匠们围猎野物时,全得用鸟叫作暗号。而且,如果这一次的“咕咕”声代表的是左边,那么下一次就一定不能再是左边了。野物们记着呢。
顺着林丘,王军和鲁七轻手轻脚往前潜行,猎狗们也经验老到,全都缩紧身子,尽量连草都不触动。不多一会儿,两人便潜到了青衣溪畔。这一带地势较平坦,青衣溪有好几丈宽,哗哗流淌着。溪两岸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芭茅、黄荆、麻桑。很快,王军便看见了目标!
溪畔有一块芭茅黄桑被践倒,那头壮硕的白毛野猪躺在倒伏的黄桑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旁边还躺着一大一小两头猪。
王军趴在鲁七身旁,轻轻将自动步枪搁在土丘上,眯着眼睛,瞄上了那白毛猪,对面的大虎和鲁龙也打来了各就各位的暗号。正在这时,那头白毛猪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嘴里哼哼几声,另两头猪也跟着站了起来。王军正纳闷呢,三头猪猛然间一齐蹿出,扑通扑通,全跳进了溪里。虽然是春末了,可天还冷着呢,难道它们竟要去洗澡?旁边鲁七叹息了一声:“这猪成精啦。嘿,潜水跑了。”果然,三头猪一跳进溪水里,就不见踪影了。
大虎鲁龙从草丛中站起来,失望地问鲁七怎么办。鲁七指指溪流,让他们顺着溪水往下追,自己和王军逆流而上。
6.再次交锋
向上跑了百来步,是个山岩形成的转角,绕过转角,鲁七不再往前,他攀着岩石爬上去,示意王军跟上来,再从树后绕回去。王军大惑不解:“不追了吗?”鲁七压低声音说:“一般的野猪肯定顺着水流潜,聪明点儿的会逆着水流。这白毛猪,鬼着呢,肯定呆在原地!”王军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心思,那哪儿还是野猪,已经成人了。他还想问,鲁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军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
回到原来的埋伏地方,鲁七在茅草后伏下身子,王军也学着他藏起身。王军刚把枪放好,碧绿的溪水上突然“哗啦”一声响,那白毛野猪硕大的脑袋现了出来,它转动着眼珠子,在水面上晃来晃去,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沉进水里。好一阵,水面平静得很,不见了猪的踪迹。难道又让它嗅出啥危险了?王军探询地看了眼鲁七,鲁七轻轻摇摇头,长铳在手里生了根一样,眼眨也不眨一下,死盯着水面。片刻之后,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响,那三头野猪齐齐浮出水面,爬上了岸。另外两头野猪都忙着抖身上的水,白毛野猪却一动不动,抬着头狐疑地往四周看。鲁七轻轻勾了下头,“轰”的一声,长铳喷出一团火焰,白毛野猪肩胛处溅出血花,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王军的枪也响了,那头最小的猪晃了一下,栽倒在地。不等再开枪,另一头猪一头扎进茂密的草丛,就这一眨眼的工夫,鲁七已填好了弹药,一铳轰过去,无数草茎夹着血飞起,那野猪痛吼一声,却并没倒下,三摇两晃跑进了更深的草丛。“打中了腚,它溜不了的。”鲁七一边填弹药一边说。
片刻间便解决了两头野猪,王军兴奋得不行,端着枪便往溪边冲,早已按捺不住的猎狗也欢吠着冲在前面。鲁七大惊:“别,有诈!”王军哪里相信。这工夫,猎狗已冲到白毛野猪身边,打头的那条狗一口咬向猪脖子。山里的猎狗全是训练有素的,一上来便要切断猎物的颈动脉。眼见犬齿都快触到颈皮了,原本一动不动的白毛猪突然将脑袋一摆,长长的獠牙一下划开了狗肚子,跟着一拧头,猎狗被挑出七八尺远,红红白白的肠子淌了一地。
见同伴的惨状,其他猎狗全红了眼,一起扑了上去,将野猪围在中央,咬它肚腹,啃它后腚。那白毛野猪呼地站起来,獠牙左右乱挑乱凿,抵挡着正面攻击的猎狗,而任由另一条猎狗扯它的后腚,同时不停地往草丛里退。王军几次端枪欲射,可又怕误伤了猎狗。鲁七连声唿哨,想唤回猎狗,猎狗却已被激起了斗志,全都毫不放松。片刻间,双方撕扯着,进了草丛。鲁七举了几次铳,全都无奈地放下了。看看猎狗和野猪往草丛深处去了,鲁七叹息一声:“又让它溜了。”“咱们不追吗?”“草丛里视野不开阔,追上了也没用。”
王军宽慰道:“不是有猎狗吗,它又受了伤。”鲁七摇头说:“野猪皮老糙,铠甲一样。猎狗哪是它的对手,那是它故意招惹上去,扰乱我们视线的。还好,要是你先近它身,那后果就严重了。”想想刚才那情景,王军后怕不已,忍不住擦了把冷汗,不过,看看地上那头被自己击毙的野猪,心里还是有些得意。
不一会儿,三条伤痕累累的猎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来了。跟着,大虎和鲁龙也回来了,并告诉鲁七,他们堵住了那头先逃的猪,已经射杀了它。鲁七吁了口气:“好啦,现在只剩这白毛野猪了。它受了伤,循着血迹追吧。”
7.最后决战
那白毛野猪看来受伤不轻,顺着溪流,一路上都有血。走了差不多一里,血迹却不见了。鲁七看看河对岸,又向下游看了看,说:“嘿,这野物给咱们摆迷魂阵呢。”他回过头来问大家,“依你们看,那野物是过溪了,还是向下游泅了?”
王军看了看对岸,自信地说:“肯定是上了对岸。这溪几丈宽,水又深又凉,咱们要过去得费好些工夫,这样它才有充足的时间逃呢。”
大虎却说:“对岸以前让森工队伐过多年,全是些嫩树,不好藏。我看,它是往下游去了。”鲁七赞许地点了点头。带着大家仍往下游追,又行了半里,血迹果然又出现了,径直朝向了溪畔的大林莽。
愈往深处走,林木愈茂盛,遮天蔽日,渐渐地阳光全被挡在了林梢,往前的路都暗了下来。鲁七的眉头又锁紧了,因为那血迹渐渐出现了异样:前一段路的血迹星星点点,却没有断过;但现在,血迹断断续续,忽有忽无。细一瞅,原来白毛野猪不仅在绕路,而且用浮土树叶掩上了大多数血迹。鲁七吩咐大家紧跟在他身后。“这东西在玩花样呢,小心着点儿。”
又追了一会儿,血迹已经看不见了,前面路上到处都是半尺厚的浮叶。十来步远的一棵树后,发出野猪艰难的哼哼声,王军一喜,几步抢上前去。没想到鲁七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猛地往后一拖,“哗”的一声,王军只觉得脚下一空,浮叶枯土刹那间全沉了下去,自己脚下现出个黑窟窿。王军凑上去一看,脊梁上“嗖嗖”直冒冷汗,那是个一两丈深的陷阱,井底密密麻麻立着磨得尖尖的钢筋和铁钎,自己真要跌了下去,十条命也没了。“这野物阴着呢。”鲁七领着大家,绕过陷阱,继续往前追。
白毛野猪大概知道算计落空,恼怒地嗷嗷叫着,撒开蹄子又逃了起来。追了两三个小时,那猪始终把人甩在身后。
渐渐地,四人走进了一条深长的峡谷。峡谷里巨树参天,古藤盘结,峡谷顶上落下一线天光,漏到人身上都是凉森森的。到处可见野物的森森白骨,散发出难闻的气息。白毛野猪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它的生命大概已经到了尽头,走得东摇西晃,偶尔抬头发出凄厉短促的怪啸。鲁七抬头看看天,又往前面看看,突然大吼一声:“快,退出峡谷!”说着扯住王军的衣袖,转身就往峡谷口跑。王军莫名其妙,难道峡谷里还有其他猛兽?看看大虎和鲁龙,也是脸色大变,飞身往峡谷口子奔。
好在大家进入峡谷并不太深,很快便逃了出去。鲁七把大家领到一个避风处,胆战心惊地说:“瘴气。那野物要把我们带进瘴气里,跟它陪葬啊!”王军大吃一惊,他早听说,大森林里有厉害无比的瘴气,碰到的山民都没活着出来过。就这工夫,峡谷里的白毛野猪发出凄厉苍凉的啸叫,跟着,峡谷里像有千万根巨木从山顶滚落,轰轰之声震得地皮簌簌发抖。狂风尖啸,先是草皮、小鸟、石子被卷出了谷,跟着,大团大团的黑雾喷射出来,几百斤重的石头像出膛的炮弹向前激射,把树都打断了,然后被连根拔起的树翻滚着横扫出谷,将阻挡去路的一切抛向远处。到最后,那头白毛野猪也从峡谷中被抛出来……瘴气肆虐了近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峡谷口这一大片森林,只剩一片狼藉。虽然躲在避风处,可这惊心动魄的场面还是令大家脸青唇紫,猎狗耷拉着脑袋紧夹尾巴,呜呜哀叫。猪患除去了,大家并不轻松,不约而同地举起枪铳,朝阴暗的天穹扣动了扳机,砰砰砰……一共七响。那是打匠们敬奉森林之神的特有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