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年前,神魔大战。
三界之主鎏夜君嬴刎亲率百万天兵天将与魔界、妖界、鬼界日夜交战,两兵相接隐天蔽日,喊杀声震天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陨落者不计其数。
最终天族一方险胜,嬴刎一统六界。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战天族元气大伤,兵将损失惨重,休养生息。
凤鰩族到了游鸢父母掌权这一代,虽已人丁稀薄,却也不是苟且偷生之辈。
彼时的族长游鸢之父——上神游天羽,率亲信部众毅然加入了东海龙鱼族、西海赤蛟族、南海鲛人族与北海巨鲲族的阵队,随天军出战,最终力战身死,换凤鰩一族余种十万年的安定。
游天羽结发之妻媱凰上神不忍夫君独自离去,怀抱着夫君的尸身,伏在剑上,同赴黄泉。
一脸懵懂的小游鸢不顾奶娘劝阻,冲破族人的重围,这一幕不由分说闯入眼帘。
她那高大魁梧的父亲,总是将她举高高又稳稳安置于脖颈上的父亲,陪她在水中畅游嬉戏的父亲,此刻正倒在地上,血液自腹中与口中流出,已几近干涸;而每次在她恶作剧的小把戏得逞,兴高采烈地跑回寝殿时,总会佯装责备,眉眼间却掩不住笑意地问上一句“阿鸢慢些跑,又去哪里闹事啦?”的母亲,抱着父亲没了生气的身体,头颅低垂,也是一动不动。
游鸢惊呆了,也许天地便是如此爱开玩笑,还未经过生离死别的游鸢,第一次就被迫面临父母双亡的惨剧,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慢慢地挪动脚步,来到双亲面前,缓缓蹲下身子,歪过头去看母亲的面庞,怯怯地叫了声:“阿娘......爹爹怎么啦?”
半晌,没有回应,周围也是从喧嚷一下子安静下来。小游鸢抬起头环顾四周,叔叔们都低着头,眉头紧锁;只有几位嬷嬷和相熟的阿姨姐姐们掩面哭泣,压抑的啜泣声从她们的指缝中传出,一种不知名的气氛蔓延开来。
小游鸢只觉得十分不舒服,一颗心好像突然悬在空中,空寥寥的探不到底,好像骤然失去了什么,一时间又抓不住。那是什么呢?她又一次歪起头试探性地询问:“阿娘,你怎么不理我呀?”.,一边努力想要看清娘亲的脸庞.....一旁的奶娘似是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她愣愣的,任由奶娘哭着抱她离开,回想着刚刚娘亲的脸为什么那么惨白,为什么唇角渗血,眼角带泪呢?
英水河畔西风一过,漫天霜叶飘散,似乎有霰雪珠洒下,迷了她的眼。
多年以后的某日,她不知从何处听到,原来那日在众人的沉默中蔓延开的情绪,叫做悲伤。
混乱中她好似昏睡了过去,头和身体都沉沉的,一直往下坠,身底下的黑暗仿佛一团浓墨,稠得化不开。
眼前一会儿是神魔两军混战的场景,神兵御空,各色华光电芒交织辉映,亮彻原本灰蒙蒙的天穹,双方死伤惨重,无数具身体坠落,伴着血雨腥风......
一会儿是阿爹中剑的场景,一个身披黑甲的影子手持利剑贯穿了阿爹的后心,阿爹回过头,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似乎说了几个字,她死死盯着那黑甲的背影,只觉莫名熟悉,可看不真切,也想不起来;
一会儿又是阿娘抱着阿爹的尸身哭泣,嘴里撕心裂肺地喊着什么,在呼啸的风声中,她努力地想要去分辨阿娘的声音,却死活听不见......
她拼命伸出手,想去擦掉阿娘的眼泪和嘴角的血,想告诉阿娘“不要哭,不要走”,却不受控制地跌入更深的黑暗,直到一切都消失了,彻底安静了,连风声都听不到......她只觉得好冷,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头痛欲裂,张口想发声只觉喉咙里似刀锯火烧。
北海珍珠贝雕琢的闺床,绣着火凤鳐鱼和团云纹的羽被,泛着七彩瑶光的鲛绡幔帐,若有若无沁入鼻端的无忧香,一切都没变,但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屏风外女孩的低声啜泣不时传来,提醒她之前的一切并非一场梦境那么简单。
她掀开被子爬起,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艰难挪到外间,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流莺慌忙从地上爬起,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试图掩盖自己一直在哭的事实,可两颗桃子般的眼睛却欲盖弥彰。
“公主......”这一声透着胆怯、犹豫和心疼。
年仅三百岁的小游鸢身量未足,脸蛋还嘟着婴儿肥,但她知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被爹娘、一众伯伯叔叔和奶娘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小公主了。
推开房门,她顾不得穿鞋就向外奔去,不管流莺在身后边追边喊,倚在门边的奶娘也被惊醒,跟在她身后。
偌大的庭院被一片缟素衬得空空荡荡,一路跌跌撞撞寻到父母的灵前,差点撞上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人一身玄青铠甲,周身仙泽强大,气息却十分陌生,并非本族的哪位叔叔伯伯,许是前来吊唁的某位水族仙家。
小游鸢抬眼望去,那人面庞却被一副与铠甲浑然一体的面具罩得严严实实,虽看不见真容,小家伙却也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
“你便是凤鰩族公主游鸢吧?”那声音破冰碎玉,如同空谷松风,不等她回答,对方俯下身子递来一物。
游鸢定睛一看,只见那物好像土地爷爷盛夏纳凉的手里摇着的蒲扇一般大小,与对方铠甲一样的玄青色,周身流转的光华似有呼吸一般,一张一弛,面上凹凸着浑然天成的美丽花纹,边缘却闪着锋利的寒芒。
小游鸢不明就里,并未伸手去接,反而仰起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两泓清泉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探寻之色。隔着面具,游鸢感觉那人似乎轻轻笑了,耐心解释道:“我的鳞片,如今你父母不在,给你防身。”
游鸢愣了愣,方才双手捧过,细细端详。那人语毕并不耽搁,化作一道青光向空中掠去,待游鸢反应过来,抬头去寻时,只寻得远远一道残影,似乎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望了好一阵,直至身影消失天际,游鸢喃喃道:“他受伤了......”。
周遭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有那人的气息,冷冽沁心的香气中,隐隐透着一丝甜甜的血气。
半晌,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鳞片,将上面的花纹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用胖乎乎的小手描摹了一遍,珍惜地想往衣襟里塞,发现那鳞片实在太大了,怎么也塞不进,费尽全力施了个变小诀,将之藏在衣襟内,两只小胳膊紧紧抱在胸前,鳞片凉丝丝的,那一刻却带给她醒来以后唯一的一点安全感,似乎那是失去父母之后她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