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世界,旁观者又如何看得清呢?
她和他都只是中国广大农村里平凡的过客!
她不是祥林嫂,他也不是骆驼祥子,但她和他在生活面前,却也是如此的无力!
在幼时金翠的眼里,木林叔和木林婶是杏岗村一对普通,却又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夫妻。普通的和金翠家一样,住着一样的土木瓦房,养育着3个儿女,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不同的地方就是,木林叔和木林婶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俩人互撕成为家常便饭。
金翠家的厨房和木林婶家的厨房是正对的,中间只隔一了一个10米来宽的堆柴场。那时候农村的房子,厨房都是一分为二的两室结构,中间一堵木板墙隔开,一间烧火做饭, 另一间摆着简陋的粗制八仙桌,这就是农村所谓的饭厅了。
小时候经常在吃饭的时间,听到对面木林婶和木林叔的争吵声,时而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哭声,金翠和弟弟总是竖起耳朵听着,内心有几分的担心和害怕。“阿妈,阿爸,你们听,木林婶他们在吵架!” ”吃你的,小孩子家家,不要多管闲事!”。
小时候,金翠不太理解父母对于此事的,淡定的有些冷漠的反应,现在想想,大概是对于这种太过于频繁的争吵,内心多少都已经麻木了吧!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木林叔和木林婶的不合反正是村里人尽皆知的,俩人大事小事都能吵,木林婶哪个菜盐放多了,木林叔二话不说,直接拿起盐罐,连盐带罐砸进菜碗里; 木林叔背着木林婶,把采摘的桔子给“贱”卖了; 木林婶午饭煮得晚了; 木林叔没有买油盐了...
说起味精,这也算是木林婶家的奇怪之一,起先他们家是吃味精的,后来 ,他们家煮菜就从来没有放过味精。一个夏天的中午,金翠和几个小伙伴在木林婶家厨房外的门廊玩纸板游戏,正值中午时分,木林婶正在屋内准备午饭,出于好奇,金翠跑进厨房,问木林婶,她家煮菜为什么不放味精呢?木林婶告诉我她们都不爱吃味精的。
可之后,金翠却从大人们的交谈中得知,木林婶家不吃味精是因为,木林婶巴望木林叔买,木林叔却想推脱给木林婶,到最后,双方都不买,就一直这样赌气着,消耗着彼此的忍耐,最后变成谁都吃不上味精了。
在金翠的记忆里,木林叔和木林婶吵得最凶的要数她二年级的那个秋天。那天下午,她正和小伙伴玩们在自家大堂里玩大跳绳,突然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尖锐的哭喊声,“是我伯母家”,好朋友春晓的父亲和木林叔是同宗的堂兄弟,春晓说着,手上的绳子一丢,撇下金翠,飞一般的往木林婶家跑去。等金翠尾随而至的时候,木林婶家的大堂里,已经围了一些大人,男人们拉着木林叔,女人们安抚着瘫坐在地板的木林婶。
双方撕打惨烈,现场一片狼藉,大堂里散落着各种物件的碎片。木林叔几乎全身赤裸,双手捂住撕裂的,几乎只剩一小块残布的内裤,脸上有几道渗血的抓痕。木林婶也没落好,一只眼肿得像发面馒头,还带着紫,嘴角流着血,身上也是衣不蔽体,来劝架的女人们给她批了件格子的的确良外套。
木林婶坐在地上嚎哭着,那哭声仼他人怎么劝也停不住,凄惨的哭声在屋顶缭绕着,似乎惟有这恸哭,才能抚平她内心的伤痛,洗刷她这么多年求全的委屈。那撕心裂肺的痛哭,至今还深印在金翠的脑海。木林婶的大儿子安平哥,曲腿坐在木林婶身旁,也张嘴哇哇的哭着,满是泪水的眼中透露着内心的惊恐与不安。而安梅姐,木林婶的二女儿,则独自倚靠在右侧的卧室门口,嘤嘤的抽泣着。看着堂中散架的桌椅,散落的衣物,金翠想,这也许就是大人们常说的,生活的悲剧吧!安玉姐(木林婶大女儿,十六岁就跟人私奔了)如果见此情景,一定会庆幸自己早早就逃离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家吧?
此次家庭战争的主因,从大人们交谈中,金翠拼了个大意,好像是木林叔有了个新相好,那日,木林婶在十里坡的山坳里把俩个逮了个正着,于是有了那场惨剧。对此,金翠至今也不太相信,她心里一直纳闷,如果木林叔真有相好,为什么一直都没和木林婶分开呢?在金翠看来,那次的“战争”只不过是俩人多年矛盾的一次大爆发。
不同的是,那次过后,木林叔和木林婶一个睡东屋,一个睡西屋,再也没有在同一屋睡过。家庭战争也在这种分居中停止了。1997年,村里响应囯家的新农村建设的号召,家家户户都推倒了旧的木板房,按统一的规划,全都建起了砖瓦房。木林婶家虽也建了新房,但和木林叔各据一屋的格局依然未变。
在金翠的记忆里,木林婶一直是不苟言笑的,鲜有笑脸。对此,金翠特意问了母亲:“木林婶是从来不笑的吗?”,母亲说,木林婶嫁过来的头几年,和木林叔感情还是挺好的,那时候的她还是满爱笑的,可不知怎么的,俩个人就把日子过成了那样。未了,母亲还不忘责备几句:“这事,也怪你婶子太认死理,有事总憋在心里,冷冷淡淡,让人受不了。”
进新房的第三年,木林叔就查出癌症晚期,没几个月就走了。金翠的母亲和她讲的木林叔去逝前的一件事情,让金翠唏嘘不已。金翠母亲说,木林叔去逝的头一天夜里,到木林婶卧室门口拉了一泡屎。木林叔出殡时,木林婶还是哭得很伤心。金翠母亲愤愤道:“就数你木林婶傻,人家都恨她入骨,视她如粪了,她还为他伤心,如果是我,才不会为他流泪呢”。到底是视她如粪便,还是至死都不忘用他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一个病入膏肓病入膏肓之人,在临走之际,要做出如此举动,他是如何做到的?该是一个多大的意念支撑着他这么做?金翠想,这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
说到木林婶的“傻”,金翠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她傻,父亲说木林婶就是一个傻女人,母亲也这样说,甚至连木林婶的妯娌也这样说。金翠不明白,这个“傻”是情感上的傻,还是智力上的傻?如果是后者,金翠却认为木林婶是村里少有的聪明人。就拿晒衣服这事来说,村里的女人包括金翠的母亲在内,全部都是拿衣服的正面来凉晒,用母亲的话说,这样衣服晒干,折的时候就不用再翻面了。唯独木林婶,她洗完衣服,是拿反面来晾晒的,她告诉金翠这样衣服更不容易晒旧。各有道理,但金翠就觉得木林婶的做法更聪明。
木林叔走后,木林婶就跟着安平哥住到了县里,在这个不和谐的家庭里,安平哥显得格外的疏爹亲娘,非常依恋木林婶,找个媳妇,长相都是木林婶的翻板,初次见安平嫂,金翠还着实吃了一惊。
安平哥对木林婶也是极为孝顺,本以为人生就此圆满,直至一年冬天,回家时远远瞧见村子的后山腰有一处新坟,四周还围着白色的花圈。金翠问母亲,村里哪个老人去世了?“什么老人,是你木林婶,肠癌走了”。金翠母亲似乎有点伤心,也不愿再多说,金翠也没有心情追问。
金翠想起了去年秋天回家时,碰到了木林婶,她肩上扛着根长长的毛竹,一拐一拐的从马路一头挪过来。金翠站在家门口看了她很久,纳闷她的腿怎么拐上了?以为只是受伤了,也没多想。等木林婶走近,金翠叫了声“婶婶”,木林婶淡淡的应了声:“回来了”,那语气像是陌生人之间第一次的客套寒喧,金翠本来想问她,怎么没在县城安平哥那里?但看着木林婶脸上淡漠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想到这,金翠的心开始隐隐做痛了。木林叔和木林婶,俩人纠缠了一生,双双抑郁而终。不知道他俩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遇时会是怎样的情景?会是相逢一笑?还是清清淡淡一句“你也在”?又或是如陌生人般的一句“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