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雪刀 (三)

酒过三巡,兰烟隐隐有醉意几许,而方子绪只是面色微酡,神色淡定。

“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杀了他?”兰烟扬起酒杯道,似是醉了。

“杀谁?”方子绪打趣道。

“司徒朝……”还未及她说完,方子绪无捂住了她的嘴。

兰烟挣开他的手,嗔道:“干嘛不让我说完?”

“我知道那是谁。”方子绪道。

“那你干嘛不早说……”兰烟趴在桌上,酒水脱杯,沾湿她的香泽,“为了杀他,我等了三年,三年……从大漠到京城,走了几千里路,就为了杀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听得出,你并不恨他。”方子绪淡淡道,似笑非笑。

“恨,我当然恨,我还恨我爹,恨你,恨世间的所有人!”兰烟笑道,“我恨透这世间……”

“你说过,你从西域来?”兰烟看着子绪,面带醉意,“那你有没有听过‘饮雪刀’的名号?”

方子绪搔头半晌,终觉没几分印象。

“没劲!”兰烟嫌弃地摆手道,“亏你还说自己西域来的。”

“那还请姑娘赐教咯。”方子绪笑道,仰颈饮下一杯。

“那你听好喽,若不是念你救命之恩,我才不说与你听……”

我爹是个赌鬼,不折不扣的赌鬼。

听娘说,我家曾还有些积蓄,可自我爹染上赌瘾起,家里便过起入不敷出的日子。自打我记事起,就很少见到爹。因为比起这个家,他巴不得死在那座销金窟里,只有在他赌资赌光的时候他才晓得回家,但也只有一顿饭的功夫,一旦拿了藏在床底的钱,他就会再消失五六天,如此反复。

这个家从来指望不上他,全靠娘一人在酒楼里打杂才勉强度日。

娘每天都得早出晚归,但辛苦挣得的一点银钱根本供不起爹去赌。娘曾不止一次哭求爹别再拿家里的钱了,在这样下去,我们娘俩都得饿死。

可爹从来没听进一句,他压根不关心我们母女的死活。

这样的爹,我巴不得他去死。

我十二岁那年,爹从家里拿光了所有的银子,就此不告而别。我和娘找遍了镇上大小的赌馆,仍不见他人影,仿佛从世间蒸发一般。可我娘还不放弃,又跑到别的城镇去找,直到跑遍整片玉门关外,仍没有找到那个我此生最恨的男人。

我那时嘟囔了一句:

“这样的爹,怕不是教那些赌徒喂狗了!”

不料娘扬手给我一巴掌,那是娘第一次打我,脸颊火辣辣的疼。平时爹要打我时,她都死命护住我,如今为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她居然打了我。

我不解,只觉得无比委屈:“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值得么?他为这个家又付出了什么?我又说错了什么?”

那时的娘面目憔悴,心生愧意,只是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柔声地安慰我。我再也止不住十二年来压抑的苦愤,放声大哭着。我就这样哭着,忽然觉得头顶透来温热的湿意,只听娘自顾呢喃着:

“只是你还不懂……”

再过了半年,娘的酒馆里传来了爹的死讯,传言是死在京城司徒家的门口,死时经脉尽断,面目已毁,官府费了好大劲才查出他的身份,但仍不知凶手何人。

听到消息的那刻,娘当即昏死过去,在家躺了半日才苏醒。

此前为了找爹,她已耗费了太多精力,如今又听闻爹的死讯,身体愈发虚弱。我请镇上最好的郎中给她看病,但郎中却说操劳过甚,已经无力回天了。我追问他怎样才能治好娘,他说若是去京城请最好的大夫,或许还有救。但是舟车劳顿,病人怕是吃不消的。

那时的我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若不是那嗜赌如命的爹,娘又何必遭受此苦呢?如今娘也要弃我而去,我在这世上再没有能依靠的人了。

娘还在世的那几天,我日夜不离陪在她身边,试图给她讲一些笑话逗她,可她一心念叨着爹的死,这让我既愤恨又心疼,心里也愈发地憎恨爹。我的心思向来逃不过娘的眼睛,她安静地吩咐我去挖门外杨树下的土。

我刨了半天,从地里挖出一只包裹,里面藏了一柄精致的玉刀,刀柄刻着我的名字。

我急忙跑回去问娘亲这是怎么回事,娘亲平静地告诉我关于我爹的事情——

原来,我爹是一个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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