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来源于视频《The Opposites Game》,视频内容是将同名诗动画化。之所以说视频而不说诗,是因为视频里的弹幕和评论都给我点啼笑皆非的意思,我想提供一个新思路,所以意识流吧。讲点由这些产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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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时候是9日,写完是24日)
The Opposites of Gun
My life had stood a loaded gun.
Your death will sit for many empty poems.
“枪的反义词是什么?”
你忽然这样问我。
“枪是个名词,它没有反义词。”
我试图对你讲明白这一点,将那些规矩那些标准塞进你奇形怪状的脑袋里去。
“名词怎么没有反义词?”
你不服气,嚷着反驳道。我也没想着真能使你意识到语法知识的重要,只是轻轻摇头。
“战争与和平难道不就是一对反义词?”
“那只是人们认为这两个词是对立的,它在逻辑上成立,但在词义上绝无理由。名词是不会有反义词的。你说,我能把和平定义为没有战争,或者把战争定义为没有和平吗?”
我试图向你解释清楚——至少是试图——但你对着我笑起来,眼睛弯弯,狡黠像只活久了的猫,天真又像还在孕育的无知。
“我也并不是在问你战争与和平啊。我是问你,枪的反义词是什么?”
“它并不能有反义词,它自然就没有反义词。”
我下了定论。我想我开始不耐烦了,我翻动着手里的书页,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实际上并没有辩读出任何一句话的意义。你坐在房间的那一头,坐在盖了玻璃板的木桌前,身前点一盏明晃晃的台灯,罩着黄色灯罩,使得你很柔和。你背对着窗,影子被灯光投射到玻璃对面无边的黑暗里,那些黑暗冲刷着你略微褪色的藏青色毛线衫,冲刷着你长辈织下的花纹,冲刷着你圆圆而乖巧的后脑。但你仍然坐在光线里,那些光在你身前身后划出一个圈来,让我也落到圈外的昏暗里。我没有戴上眼镜,你的面容融化在光线里,我感到奇异,你的形象近乎消逝,我却从那炽白而锋利的世界中瞧见你清晰的模样,瞧见你鲁莽的爱。
你沉默了,大约是很不服气,然而我自动退出了这场未开始的战争,你已经没有对手了。你将手半缩进白衬衫的袖口里,把开盖的钢笔在指尖转。我当然知道,在你那老旧的线衫底下,衬衫的胸膛上晕染开一团团墨迹,在水的洗涤里一遍遍稀释,边缘交错覆盖。最俗最俗地讲,那像你身上开了许多朵水墨的花。但我也无端觉得,那是你满腔的少年意气禁不住翻滚洇出来,偏要让别人看,就如你要把自己装进一夜的光里,弄得孤独好像也冠冕堂皇。
我错开了目光。我让纸张在手指底下滑过,沙沙的声响连绵不绝,使我渺远起来,我想起雨,新叶的雨,有人在那场大雨里哭泣,并无悲哀,只是哭泣。眼泪淹没苦难,公之于众不以为耻,大胆近乎放荡。雨是遮掩,是衬托,使那人显出一种光滑,一种金属光泽,一种无法抓紧的灵活,使那人有能力给予一种震撼,一种猛烈情感,一种只能回想的神秘。那沙沙的声音振落在更宏大的共鸣里,回响再回响,展露一些隐瞒一些,顽劣引人凑近看却无处求解。厌烦这若即若离的挣扎走远时再回身,依旧只有哭泣,只有哭泣的判断鲜明印刻在脑海里,拨动敲打一颗心。那人就在我面前哭泣,从交织深沉的雨幕里对我展露窒息般的笑容。我听见澎湃,听见壮阔,看见深夜的雨里光切割出绵连的曲线,前后相缀拉长,看见飞驰的汽车身后掀起一地落叶,追逐却不曾企及,看见明媚的霓虹灯涂抹浓重的色彩在众人眼下,在那人身上,在我心里。
那人是你。
后来我才惊觉那沙沙声不止是我回忆和幻想交杂形成的,窗外在下一场秋的夜雨,明亮的月光霎时被掩去,但我知道那是一粒种子种在云的子宫里,不需交代去向,它会回来,我会看见。你正皱眉望着自己面前的纸张,仍然满身浸没在光里,似乎并没察觉一场暴雨的降临。
“下雨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怕打扰你。你并未有什么动作,我索性放下手里装相的书,我看着你,思忖再出言提醒一次。你就坐在大开的窗边,卷曲的短发被拂乱了,衬衫后领灌着风,硕大地鼓动起来,像一张帆映着海。
“下雨了。”
冷风错后延迟地席卷了房间,我不得不再次指明这个事实,但你仍然毫无动作,笔尖在稿纸上勾画。你有时自我浪漫到使人难以忍受,我所说的话你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过。
我将书端起来,半倚在沙发扶手上,凑近到房间昏暗的一边,便离你更远了。雨声渐次大起来,使我忧心你会受凉。你单薄,精神雄伟却像巨人,我不能触摸,不能接近。我不能再看了。
“是花吗?”
你忽然开口,使我悚然一惊,那刻闪电劈下来,你被照得耀眼了,可没有看我。你才慢慢转过头来,稿纸铺陈在桌面上,神色严肃。
在闪电和雷鸣之间的寂静中,你沉静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来,我却看见里面发生一场山火,一场爆炸,一场烟花。
什么?
我没有问出来这句话,霎时我听懂你跳跃而隐蔽的暗语,在没有答案的的问题之后接踵而至。二者之间的时间和沉默全都在你的脑海里缩成奇点。
枪的反义词,是花吗?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回答。我在那段沉默里哑口无言,这一段沉默在我的感官里好似永恒,使我的精神飞出窗外。我看见花,公寓楼下的花坛里有白菊花,银杏叶被吹落了,蒙着一层水光,梦一般明澄澄的黄;或者快凋落的牵牛花,开得很贱,然而仍然有着生命使它抬头;还是温室里仍在开的那些花呢,草莓的花,西瓜的花,在反季的环境中被勉强着奉出果实;或者房间里养的兰花,朝阳窗台上的长寿花,并不算什么值得吟咏的东西,世俗得令人作呕,它们足够做枪的反义词吗?开在硝烟里,开在金属的尸体上,开在死亡的眼眶里。
那雷忽然作怪般劈下来,所以我恍然的神思回到我手里。你看我,漫长的眼光像宇宙扩张,你不容置喙地摒弃我的现实,你将我拉入一个我无法理解却永恒拥有的地方。你的手指在空气中滑动,毫无意义,只是在宣扬一种无法出口的能力。你走在,你站在,你坐在,盛大的光里,恒远的夜里,细碎的雨里,永无止境的想象和星点闪烁的思维里。我忽然便意识到了,你并不在指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花,你并不在说化为齑粉的任何一种幻灭,你是说它们所有,你是说盛开,你是说生命。然而太缥缈,太震荡,最后出口时人的躯体不能承受无边,你落实又飘起来。
是花吗?
我迷茫了,却又抓着什么。那闪电再次明亮地劈打下来,将你的狼狈照亮,将我的回避照亮,我看见好沉好沉的苍凉。你将手臂拿开,任凭自己被雨,被风,被黑暗享用,那盏微小的灯再盛不下你,你是有人的面孔的一朵花,扭曲且超越,诡异且娇媚。你的稿纸乱糟糟地飞起来,你紧抿着唇角,一刻里我质疑你还在不在这里。一个人怎么能在迷乱的同时坚定,在怜悯的同时热爱,在绝望的同时战斗。你的眼睛湿润,双颊绯红,精神从你身上蓬勃地生长起来,从你胸口墨的花里抽枝,扶疏摇曳成一个春天。
你站起来,你看着我。
此刻你外显的形象不再重要了,我心中的一切也不再重要了,你身上一切都是意象,色彩浓重,神情融化,交流凝固成灰烬燃烧,鲜活。我想着。那文艺而不知所云的句子飓风般席卷我,它叫着。
枪的反义词是什么?
我只看见你。我只想到你。你走过来,而我根本不记得你如何走过来,我想太多,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自己怎么落入这个境地。
你说:“也许是花吧,是诗吧,是吻吧,我来靠近你,然而你仰起脸。”
我仰起脸。
你凑近,近到我闻见你领口洗衣液的味道,风的味道,雨的味道,冷的味道。
你又退开,失望一般,你笑。
“是心跳,是你涨红的耳垂吧。”
你咯咯笑着,好似完成了很伟大的事业,你伸手揉我的耳垂,然后弯腰来亲我的耳朵,嘴唇贴到软肉上。你实际上在更远的地方,你没看见我,我知道的。
“如果要我,就把你的耳朵给我吧。”
我受你蛊惑了,我听着塞壬歌唱,我回答你,应答你,无望追逐还要欲拒还迎,我好卑微,便趾高气昂地答,追逐你的嘴:“只有耳朵,那便一点血,一点肉不能再多,你要有办法不动我的血肉而取走我的耳朵,我便将它给你。”
我想说,拿去,都拿去,什么不能给你。
你的眼睛亮晶晶的,凑到我跟前来,冷的脸颊贴到我的脸侧,额头抵到额头上。你好冷啊,冷得像是离我很远,像是不会回来。你拿指腹烫我的耳廓,雷声隆隆滚过,你在发抖,可你那么快乐。
“也许答案是聚会,是离别,是我喝下的一杯酒,花花绿绿味道多得令人头痛。”
过了一会,你直起身来,又摇着头。那好俗,可我移不开眼睛,我只有看你,我只有你。你依然没看我,你眼里没有我。
你只有自己。
“不,不对。”
你狂躁徒劳地打转。
“或者旅程?我遇见的所有不同寻常的,我看见夕阳,我可以看十四次,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这可以是枪的反义词吗?”
“你不要走。”
我猛然拉住你的袖子,你只是缱绻,稍稍推开些,狂热吞没理智。
“还是新生?是青春?是我在梦里看见的眼睛吗,是我怀抱的热吗?”
你皱着眉矛盾,退开距离。
“可不可以是疼痛,是纷乱,是汹涌水波里扭曲的线条,是柔软新雪中苦涩的油墨,是春日第一片白桦长成的叶子,是深秋最后一片银杏抛却的金黄,是人笑起来眼角一道折痕,是白纸上翻转出奇迹,是大风吹来暴雨,是端坐稳妥的山洪,是世间经历磨难的一切,无形中降生又无形中归来。”
你急躁,来回踱步,你不看我。
“或者宁静?心灵的宁静,世界的宁静,我在彻头彻尾的无声里看见子弹划过空气,击出鲜活的生命,那枪是不是就被削减许多?”
我恐慌。我叫啊,我叫,一个声音脱离我的本意,我叫你,叫每一个你,在世人罪恶的温床上赤裸的你,在天堂里享用安逸吞吃悲哀的你。你装了那么多那么多东西,我怎么能没了你。你快看我,你来了,便不要走了。
“你会杀了我吗?”
你会离开我吗?
“到底能是什么?”
你和我对视,同时发问。我们直愣愣地盯着彼此,瞬间就静止了。我又看到了,你的眼睛里空落,你的思想落潮,又被月亮拉回来。我看到了,你在看我,视线里装一个我,我在你的光里,你看我,倚靠在绸面的沙发上,袒露胸腹等你射杀,将勋章铭刻在我的伤疤上,血痂可怖地蜿蜒着证明我与你的一切。你便忽然想起什么,你在稿纸上演练而错过的,你因羞怯而无视的。你的自我里有点别的。我听着你,我看着你,我怀抱你,我潜入,深入,坠入,溺入,我妄想远离,妄想保全一颗心,妄想烧枯一捧晕染的花。可我只能吻你,吻你指尖一点油墨,耳畔一缕清泪,心口一腔年少。我用吻帮你吃那满溢的情感,吃那世间的不公,吃那你肯交付的阴暗,吃你灿烂光鲜,满怀明朗。我也可以吃掉你,你在我的胃里舒展,在我的脑海里畅游,你将整个地完全地支配我,拥有我,为我读诗,讲事。你不必独自一人,你不必强撑和睦,强装和善。你将远离其他丑恶,你将不被偏见和恐惧谋杀,你将在我躯体内沉淀,自由,恣意,赤裸不惧。我用自私囚禁你,你在我胸上溢成罪恶的花。你可以杀了我,现在,立刻,用你所擅长的,杀了我,杀我的嘴,我的吻,我的泪,杀我能拿枪的手。
你只是杀不了我的爱。
你终将杀了我。我不怕死,我燃烧在猛烈的光明里。可你突然暗淡,突然温柔,激烈的雷电平复成雨落,你像爆炸的恒星,徐徐地散发一点余热。我知道你总会再烧起来,可不是今晚了,你有了答案,你眼里的光由锋利一步步钝化,你走过来,伸手将我推倒,你俯到我身上来。你眼底依然浩瀚,却不再是那个终将毁灭的宇宙——不断扩张中心只有自己一人。你开始稳定,平和地旋转,缓和地燃烧,你依然是你,但已然是另一个你了,你看着我,比能说的更多。
“我交给你来选。”
你的稿纸飞起来了,像束缚翅膀的白鸽,像哽住咽喉的夜莺,一叠白纸在风里飞起,使人忧愁得遗憾起来。我看见钢笔字晕开模糊的人物抽象,一瞥就被雨浇湿了。我该去关窗的,你也该去拾起你空白的稿纸,将一腔造作忸怩的情感泼洒。文字像子弹,你是一把枪。
可我们谁也没有动,我们在一夜暴雨里亲吻,你那只如枪的手点在我的胸膛上。雨是眼泪,是鼓点,是轻描淡写,枪是激越,是绚烂,是目眩神迷。你将一双眼睛送到我眼睛里,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一个世界,一个无穷无尽无可形容的世界。你从光里走出来,你白色衬衫上开着蓝色的花,你的吻像蝴蝶撞着我的腹腔,你在昏暗里抛却孤独,你来照我。你将我抵在言语的壁垒上,又打碎藩篱摔进不曾言明的地方。
“我知道了。”
你把这句话吻到我嘴角。
“枪的反义词是它所指向的一切东西。”
是你,是我,是选择。
我迎接你的吻,我迎接我的死亡。
文字像子弹。
你是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