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可亲|送花的男人

丁威是我初中同学,二十年交情。小饭是我闺蜜,二十年交情。

我是中间的一堵墙,都是二十年来往,此前他们不认识,此后也是从我这翻过去才有交集。

丁威毕业后去了一家国企,主营对外贸易。干了几年不死不活,不升不降,像提前进入五十岁的机关科员,就差一张报纸一杯茶。丁威问我,要不我出来吧。

我那会儿自己内心燥动,在单位待不住正想往外蹦,也没细想就说,出来出来,如果十年后才问这个问题,后悔都没地方哭。

丁威也就是在我这找个附和,他一大早办妥了离职手续。直头领导虽然不重用他,但爱用他。踏实听话,又没什么花花心思,同时也没有背景不会拍马屁,所以翻不起风浪安全实在。

领导说你再考虑一下,我本来打算周末给你介绍个姑娘,是朋友女儿,家境可以。这倒是真事儿,在公司几年丁威见了好几个领导介绍的姑娘。这也是一个招术,用外围的办法稳住一个好用的年青人。

丁威请领导喝酒,以他惯有的诚恳谢谢领导这些年来的关心,尤其是个人方面的关心。喝完酒送领导回家,丁威就离开了那个四线城市,回到本省。

上班第一年就知道必须走。丁威回来见我第一顿还是喝酒,大口地灌小麦液体说道,但是手里没钱,得攒攒。丁威不搞钻营但不笨,所以领导组织的相亲饭局他都去,又都不成。

一顿酒喝到后面,我也有些熏熏然,就打电话叫小饭来接。

小饭明显是把电话夹在肩头。哎我忙着……行,您慢走,有空再来逛哈……好了,你刚说你在哪?

丁威酒量也一般,结帐时候找钱夹找半天,老板娘说小伙子,你翻她的包做什么。这个老店招牌是蜜汁排骨,我却特别爱他家的烤鸡爪,三不五时会来,老板娘跟我熟。

我捞起包抡丁威,包里只有卫生巾,你问问老板娘缺不。

老板娘拿着抄菜牌捂嘴笑。丁威嘴里哦一声,晃了晃头才看见他的包滑地上了,找出钱塞过去,要来扶我。

他一站起来,就把椅子带翻倒。老板娘赶紧过去拉,怕敲到后头的菜架。

嘁——我嘲笑他。怪不得混不下去,出去应酬都是领导喝酒你吃菜吧?

我没事。丁威伸手来拉我,一只手比他更快,扯住我手臂,又接过我的包

小饭来了。

两个没工作的人喝成这样,不知道酒要花钱买的吗。小饭把我塞进车,看见丁威虽然歪歪扭扭,但也强作清醒地上了后座,才回头打招呼。丁威吧,我是小饭,听她说你的事啦,欢迎回来。

我是开始新生活……丁威伸手指了指,也不知道他指谁。事后小饭说,他还翻钱包出来伸到前排,使劲强调他有钱。


小饭白天上班,晚上在花店干活。她自己的花店,请了个女孩帮忙。生意过得去,主要是这种调子符合她一颗文艺少女心。小饭指着墙上的三排花桶架说,最上面那排的分红给你,说好包养你就不食言。

那排装的都是配花,情人草山苏叶满天星什么的。本着多劳多得的原则,一有客人进店,我就使劲儿怂恿人家买草,差点被店里的姑娘给踢出去。

小饭下班到店里接到姑娘投诉就教训我,念一遍店招上的字。

面目可亲。我念完,再一次表达对这个店名的难忍之情。哪有花店叫这种名字……

你不要给我搞成面目可憎,小饭捏着一张纸,戳我的额头,否则你的分红权就减一只桶。

这是什么。我抢过她的纸。谁订这么多花?

你朋友丁威,他好像混得还不错,第二回的订单了,明天送去会场。小饭把纸条给姑娘,开始忙活。


我并不经常见丁威,离职以后报了好几个学习班,除了上课还往外面跑,有种要一口气补足以前总被困在体制内对自由的向往的势头。

某天我在大理,接到小饭电话。

今天我去开车,发现车头有一束花。小饭正在走路,说话气喘吁吁。

真的哦,送你还是送我的?我一听来了兴头,小饭没买车,开我的车。

这倒是个好问题,刚才没想到。小饭顿了顿,问我,你觉得是送谁的?

小饭浓眉大眼尖下巴,不用整容就是网红脸,但比网红更具个人风格,我俩出去引起回头的通常是她。

我啊。我大言不惭。

这花是我包的,电话订花支付宝转帐,姑娘接到的要求是按我的喜好选花,送到某停车场XX号牌车头上。小饭啪啪地讲,我没仔细问,包好就走了,结果下班看见,原来是自己的车。

嗯。我沉默了三十秒。看来还是送你的。


这事每周发生一次,持续了一个月。

直到我抱手盘胸站在车头前端详。小饭没在,这个时间段她正一身职业正装在办公室里伪装白骨精。

我掏出手机想了想,打丁威电话。

暗恋我多久了,你说。电话一接通,我就问。

没想到他略略沉默一下,说那是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这下搞得我尴尬,本来想以揶揄他开场,现在反过来了。我咳了一声,说你小子一天不干正事,老往我车头送花做什么。

丁威说我在产品产示会上呢,晚点打给你。就把电话挂了。

我没事干,回花店门口蹲着。隔壁是家西式小餐馆,老板老夫妇是捷克人,养有一条牧羊犬,进出看见我就伸手摸我的头,像摸他家狗一样。

我正对着牧养犬挤眉弄眼,丁威电话过来了。

他开门见山,说你都猜到了?

用得着猜?我鄙视地说,你以为很浪漫吗?送老板娘花还要老板娘亲自动手包扎,这跟请人吃饭让人自己买菜下厨有什么区别?

丁威说对噢,我怎么没想到。他顿了顿,帮我跟小饭搭下桥行不,你俩那么好,你说的话她肯定听。

我叹口气。丁威有点紧张,怎么,她不是单身?

她是单身。我说。但你还是来晚了,这句没讲出来。

稍晚我给丁威发了个信息,大意是你如果追求小饭,按你的节奏进行,如果能成,祝福你们,如果不成也是缘份不够。我就不从中调和了,毕竟两头都是好朋友,不想日后难说话。

丁威说,好吧。


小饭刚出来工作的时候,清纯得像杯柠檬水,谁看见都喜欢。她刚上岗被派到服务窗口工作,很快被一个男生锁定目标。男生家境尚可,暂无工作,长得一表人才,谈吐自负,拿下小饭绰绰有余。

他俩很快在一起,形影不离。小饭到手的月薪不高,大部分交给男生买烟请客。她早出晚归挣钱,男生早出晚归应酬。男生告诉她,他肯定要跟着哥们儿拿到大项目做,现在大家都认可他,他就是差点经验和人脉。

她信了,跟我说男生是特别顾家有责任心的人,还特别在乎她,她有时候陪领导去饭局,回来都要被批评,男生怕她堕落。

我越听越奇怪,顾家有责任心的人在一起两三年了怎么还不好好找工作,家里条件不错干嘛老花女朋友的钱,在乎她还舍得骂她,说她见客户是堕落?

我拉小饭的手,她往后缩。我有点恼,扯住她手臂翻起衣袖看,一圈圈红印从手腕往肘部去,有的地方还磨破皮。我伸手去扯她衣领,她尖叫要跑,被我摁住硬翻开,后颈和背上都有同样的痕。

你他妈有病!我骂她,怪不得六月天穿长袖。她开始哭,搞得我也掉眼泪。

分不分手?我一边找纸巾扔给她,一边气得咬腮帮子。

小饭哭了一会儿,说他现在正在接一个工程,只要能顺利上手,后面日子好过了,就不会这样。

我来回踱了三圈,摔门出去。一会儿又回来,说不对,这是我家,要走你走,我受不了你这样。

小饭扁着嘴走。她下了楼,我趴到阳台上跺脚,大喊你回去让他滚啊!我弟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从另一个阳台伸出半个身子问,干嘛你俩,大白天声音跟闹鬼似的。

我指着我弟说,你就是跟这死小子在一起,也好过跟那混蛋。

小饭挥挥手让我放心,开起她的电驴走了。

我弟一脸莫名其妙,翻翻白眼又缩回去。

几天后的半夜,小饭一个电话把我从梦里惊醒。她在那头哇哇大哭,说要来我家住。

那时候我还没买车,也是一辆电驴。怕有什么事,去我弟房间把他踢起来,让他跟我过去接小饭。小饭被夹在我俩中间,三人串蚂蚱似的把电驴压得歪歪扭扭回来。

小饭回家打不开门,仔细看门锁是新的。里头黑着灯,不知道男生在不在家。她先是打电话,不通,使劲敲门,越敲越大声,最后把对门邻居敲出来了。

邻居本来开门要骂,看见小饭惨着张白脸,反而很惊诧。咦小饭,你还回来啊,不是搬家走了?

才知道男生白天趁她上班,把屋里都搬空了。早晨小饭出门,他说白天要开车去买东西,把电驴留下。现在电驴也不在停车区,估计也被处理掉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砸门,发现有串新钥匙掉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看样子是从窗口扔进来的,这里是二楼,要办到很简单。他不但把所有东西都弄走,换了锁,还把钥匙也留下,摆明了永不回头的决心。小饭虽然薪水一般,但工作几年,电器该添的也都添了,首饰现钱也有些在家。

小饭再联系男生的哥们儿,对方给她发了个图片,是张怀孕检查单,四个月。哥们儿说,你就放过他吧,他女朋友家的工程是政府项目,现在挺有前途。

小饭一夜之间长大,面庞仍然清纯,心里却像吃了硬铁,对谁也不轻易动心。我说要把男生人肉出来,她不同意。她说到此为止,以后专注养好自己,内外都要精心照顾,来这世上一遭不是为了给人折耗的。

她说到做到。工作勤勉,又做了花店生意。朋友来来去去,一视同仁,在她眼里好像没有性别之分。

这事情说起来是个悖论,因为遇见人渣,改变人生态度。又为了绕开人渣,可能绕开了爱情。

但这是我的猜测,也许只是丁威魅力不够。反正至今他没成功,小饭也不爱提。他订花她就送,他约吃饭她也出来。但是横看竖看,我觉得他俩都没戏。

如果丁威早在那个男生前出现,现在会怎样?


以上情节为半虚构内容,多有艺术加工,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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