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库尔勒,铁门关外十里。
初秋时节,中原南垂湿热如蒸笼般的天气彰显无遗,孔雀河畔的蚊虫更是硕大狠毒。穿着白色长衣的俊朗公子站在“夏塔客栈”的门前,猛挥折扇兀自满头大汗,而站在他身旁那个身材仿佛巨灵神一般高大的虬髯汉子却滴汗未流,脸上还挂着一个凉爽自如的憨笑。
“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这蠢货为什么就是不怕热呢?”白衣公子嘴里忿忿,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却并不看大汉,反倒是朝破陋的前厅中坐着的三人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说起来这三人在这样一间寒酸的小客栈中也算是奇观了:坐在上首的是一名着皂色短衫的中年人,他的相貌平平,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特点,只是一双古井深潭般的眸子里透着一丝难言的落拓神色;而坐在他两手边的两名女子却真可以用“姹紫嫣红”来形容,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位穿着一身剪裁贴身的紫色长衣,曲线毕露,玲珑有致,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一股让人浑身筋骨酥麻的媚意;年纪较小的那位却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身大红的百褶裙热情如火,笑起来的时候挂在胸口的小欢铃更是随之起伏,叮当脆响。
“这位公子要是闷热难耐,何不过来饮一杯凉酒,镇镇燥意呢?”迎着白衣公子的目光,中年男子比了个“请”的手势,伸手在面前的空杯中斟上了满满一杯清酒。
“那在下就叨扰贤伉俪了,”白衣公子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在了男子对面,举杯笑道,“此等边疆小店居然出现贤伉俪这般的神仙美眷,实在不免惊奇,适才多有失礼,当自罚一杯!”
这白衣公子说话文绉绉的,行事却极为豪爽,一杯清酒一仰脖子就落入肚中,中年男子看在眼中,也不禁微微露出了笑意。
“却不知贤伉俪如何称呼?”杯酒下肚,白衣公子好似立刻成了男子的朋友一般,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起了对方的姓名。
“在下姓苏,单名一个亢字,”中年男子倒也坦荡,他看了一眼站在白衣公子身后的那名巨汉,顺势反问道,“我看公子你仪表不凡,谈吐有佳,想必也不是来自寻常人家吧?”
“苏兄过誉了,在下自幼修习阴阳之术,略通皮毛。浪荡江湖,以看相推运为生,”白衣公子挥开绘有太极符文的折扇,讪笑道,“阁下若不嫌弃的话,可借手一观,以尽杯酒之缘。”
原来是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口才,也算是异类了吧?中年男子轻笑摇头,示意白衣公子大可不必。后者不依不饶的把头转向了紫衣妇人,那女子虽然看起来媚态连连却极听男人的话,掩口轻笑的同时也只是摇头。
“看看我的吧!看看我的!”最后倒是小丫头兴奋地高举起了双手,欢笑间小欢铃叮叮作响。
“好好好,其实刚刚在下看姑娘你面相极佳,早就想借玉手一观了,”圆滑至极的白衣公子赶忙接过小丫头璞玉一般的小掌,仔细端详了起来,“姑娘掌心浑厚,本应是一生福禄之人,只可惜坤区略显平薄,该是令堂早丧,而乾区附近新添隐伤,令尊只怕也……哎哎,你瞧我这张破嘴,净说些讨人嫌的东西,姑娘莫要生气,待我再看看啊……天、地、人三纹各有喜忧,于姑娘本身而言倒无甚新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快说啊!”听完白衣公子说出的“令堂”“令尊”那段,别说小丫头,就连中年男子都变了脸色。红衣少女敛去了所有笑容,焦急地不停追问。
“待在下推算一番……姑娘与至亲分离已有年余,此人或是姑娘兄长,又或是胞弟,我由姑娘的掌纹面相逆推血脉亲缘,探知的结果……是姑娘的至亲,将有桃花凶灾啊!”
“澈哥哥有桃花凶灾!?难道是……墨姐姐?”红衣少女惊呼出声,半响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两个个不该说的名字。她掩口看向中年男子,后者的目光虽不凶狠,却带着一丝责备,小丫头不禁嘟起嘴来,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好了,公子,天色将晚,我们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中年男子搁下酒钱,牵上小丫头不由分说的往店外走去,紫衣妇人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回头好奇地打量白衣公子两眼。
“阁下是怨嫌在下算的不准么?”白衣公子望着这行色匆匆的一家三口,面露微笑,“两年前章丘东陵山天象大乱,异火燎原,自那日起诸天星辰仿佛都受了干扰一般,天下阴阳师莫不深受其害,阁下若硬要说推算不准,那在下也没有办法啊。”
两年前,东陵山,异火燎原……白衣公子口中的每一个词中年男子都深知其义,然而到最后他都没有回头。三个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客栈外,白衣公子低头去看酒桌上那三盏剩下的酒杯,满满的清酒,一滴未少。
“常泰,你在干什么?”
“这个……属下刚刚以为少主已准备出手拿下对方,正在全身戒备!”
“蠢货!我要擒拿姓苏的,会在这里动手么?”只剩下主仆二人的客栈里,白衣公子自斟自饮,已然面色微红,“他们还没有找到我要的东西啊……”
“少主想要的……”虬髯汉子闻言一愣,随即像是忽有灵光闪过般低声道,“莫非是那座山?”
“你这蠢货总算聪明了一回,不枉跟了我这么多年!”白衣公子放声大笑,白袍卷动间已如鬼魅般飘到了屋外。常泰连忙迈开大步追赶,心里琢磨着自己这个行事飘忽不定的主子估计又要夜行了。
“少主,少主等等啊,我们这是要去?”
没有回答。那一袭白袍最终融入了墨色愈浓的关外矮林之中,静谧的孔雀河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蜿蜒流过,伸向大地远端无尽苍茫的黑色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