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始殇之伤
我抬头望着T城远处的天空，那湛蓝的天空中似乎有一朵渐渐向我逼近的云，透过那云，模糊中我似乎看到了当年在医院里的情景，那被包扎了半边脸的沈墨殇，和不停推卸责任的沈国强。
“还疼不疼？”沈国强看着沈墨殇的脸问。那脸上被贴了大大的纱布。
“疼。”沈墨殇虚弱的回着话。
“爸错了，都是爸不好。咱们只要脸上的伤好了就好。大夫说会留疤。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爸也没有钱给你做手术，可能这疤就得跟着你一辈子了。你要是恨爸你就打爸，爸肯定不还手。”
沈墨殇没有说话。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掉落。沈国强给她的那些短暂的关爱和温暖，伴随着最后一句话的结束，沈墨殇除了觉得悲凉，就什么也没有了。
过了许久，沈国强像是憋了半天一样，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说的那句话。
“你恨爸不？”他的眼神里，是什么？是浑浊。
那是12岁的沈墨殇看到的，浑浊？还有无耻？
“不恨。”也是许久，沈墨殇斟酌了很久，她憋出两个字。因为她怕，说多了，沈国强会变得暴躁，如今的他好像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害怕。
“那你能原谅爸不？你要怪，就要怪那个抛弃你的妈，她不是个东西。”沈国强说着，嗓门开始变大。
“我不怪她，也不怪你。”但是沈墨殇的心里是恨的，她恨这个给她生命却拿她当出气筒的人。他不像爸爸，甚至不配做爸爸，除了推卸自己的责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在想尽办法让自己好受一点。但是她不能说实话。
就像小时候他和徐海琴吵架的时候一样，她那一句实话实说的‘你的错。’或许会招来灾难。
但是她想逃。这是她那一刻唯一的想法。
旁边的病人好奇的问，“孩子这是怎么了？”
沈国强用他的大嗓门说：“她不听话，动开水烫的。”
他说了谎。但是已经没有力气的，或者说绝望的沈墨殇没有拆穿他。她疲惫，仿佛只有沉沉的睡去才能摆脱这样一场尴尬和羞惭。
睡梦中她听到他们的对话。
“家里没人管吗？这孩子以后这样的脸怎么生活啊？”那老太太感慨着。
“有什么办法，她妈丢下她跟人跑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带孩子，难啊。”
“也是，孩子不好带。”
“她还不听话，自己一天天的拎不清。还不让我说她妈。”
“那肯定的，毕竟是人家妈妈。”
“她不配，她就没资格做孩子的妈。说到底是我遇人不淑，最后还给我留下这么个拖油瓶。又不是男孩子，有什么用，扛不起大梁。”
“呵呵，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对方尴尬的笑笑。
“那怎么能一样呢？一个女孩子能干啥，最后胳膊肘子还是要向外拐的。我这一辈子经历风雨无数，自从有了这个祸水就没顺过。做生意失败，老娘老娘变得六亲不认，弟弟妹妹敬而远之，老婆也跟人跑了，后来被人骗钱。唯一幸运的是，菩萨还没忘记我，菩萨可怜我，留我做徒弟，让我在人世经历苦难，经历够了就能让我飞上天做神仙了。”或许对方没想到沈国强变得越来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说的话也开始越来越不着边际。
直到护士进来说，这是医院，小声点的时候，沈国强才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但是他开始做另一件让人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双手合十，开始不停的念菩萨保佑。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句话是有依据的。
自从徐海琴走后，我跟着沈国强的那些日子里，不仅要经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还要经历时不时来自沈国强的毒打和谩骂，精神上受到不停的洗脑和摧残。
沈国强可以每天忘记吃饭，但是绝不忘记给菩萨磕头，拉着我一起焚香。他说这是在渡劫。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国强说他梦里看到菩萨要收他做徒弟。从那之后更是虔诚得让人费解。
那些个被小区院子里的人们用同情的亦或着怜悯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会让我不自觉的想起陆司晨。如今的我就和当初的他一样，被人们用看野孩子样的眼光看着。但是他还好，他还有爷爷奶奶，可是我，度日如年。
沈国强带着我从医院回来以后，开始变得很反常。他有时候好像很冷静，有时候又常常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有时候又很狂躁。
说他狂躁是有原因的，来到L市的第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沈国强看大门的工作做完以后，他来到小区的院子里，没有回家，而是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就像在三里元找张彩和沈晓棠一家人算账时的场景一样，他吼叫着那首诗，竟一字不落。
“自古沈家风水好，国利校长名不虚。
晓棠物理响当当，一阴一阳甚是强。
出门开着小轿车，进门手握大哥大。
遥想数年苦读时，弟妹轮番把钱要。
大哥出手四年四，苦了家中妻和女。
如今弟弟变校长，大哥成了沿街乞。
妹妹烛光照他人，大哥穷的响叮当。
西装革履把人做，禽兽不如把哥嫌。
墨水喝到哪里去？试问如何教学生？
教唆老妈把房拆，柴米油盐全打翻。
狼心狗肺眼镜蛇，墙里蝎子难显身。
鸡犬升腾枉为人，为人师表竟丢人。”
我趴在窗子上看着，沈国强把这首诗吼了三遍，然后开始唱歌。他一边走一边唱：“花园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来到了三里元/三里元好地方/好地呀方/好地方来好风光/好地方来好风光/到处是轿车遍地是破鞋/当年的三里元/到处呀是荒坟/没呀人烟/如今的三里元/与往年不一般/不一呀般/如啊今的三里元/与往年不一般/再不是旧模样/是势力的好地方/吃人的好地方/人烟到满山/满呀满山/看好那三里元/处处啊是冷眼/是冷啊眼/又收钱来又吸血/三五九流是模范/咱们走向前/钞票送模范”
我赶紧踢踏着拖鞋往楼下跑，但是沈国强一曲终了似乎还不尽兴，所幸又开始了第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