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交给时间 陶立夏(14)

Chapter2

我路过的风景里,你最美

往事

那晚过马路时,你伸手扶住我的手臂,侧身将我护在人流较少的那一边。我抬头看见街灯的光亮映在你漆黑眼底,灼灼如泪光。

“你有没有哭过?”我问你。

“小时候常哭。”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曾努力想要撬开我执拗不能名言的心情,像一只龙角锋利的牡蛎。如今你平静的站在我身侧,替我抵挡车流。车水马龙的街上,两个穿黑大衣的人,保持得体的距离。我们还未熟悉到可以相互伤害的程度。我觉得安心,我所有的问题,你都有答案。你或许就是我在这不定的世上可以遵守的原则。

谈及童年,你说起旧事,那些仿佛昨天的江南风物。“我摔断过爷爷的端砚,剪过父亲高价置换的扬州盆栽,也吊过邻居家的锦鲤……”你的嘴角都是笑意,“我要有你一半聪慧,大概早已经被宠上天去。”

彼时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知道多年后有人对着那片混沌的虚空呼喊:你在那里吗?你在哪里?

“真想看一看那方砚台。”我说。

“你一定会很讨厌那时候的我。”你说。

我想看看那个调皮的少年,怎样在岁月里磨练出一身的沉稳与智慧,却依旧在内心保留最初的明敏。我喜欢这样的接近和距离。我们把光鲜的道理,礼貌的寒暄留给别人,开始把琐碎的废话留给彼此。我们变成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人,再顾不得那些更重要的事。

路的尽头是硕大的上弦月。我们停了言语,一起静静地注视着它。它令人愉悦的明亮的浅黄色光芒,让整个城市变得温柔。

后来我在冰岛的荒野停车,在黛青与橙红相接的天边升起一轮白色的圆月。我遥遥注视它,斗转星移,像凝视我们相遇的那些时光。他们在浩瀚无边的时间里,像此刻的皎洁明月孤悬。

这是与你一同看过的,那个月亮。我久久无法说话。仿佛你此刻就无言的坐在我身侧,同样注视着圆月的目光里有疑惑,这疑惑是给我的。你不懂我为何如此平静的接受了分离的结果。如果我们可以在爱中获得片刻的观众视角,或许很多错误和心碎就可以避免。不过活的洞察世事也是另一种很寂寞的辛苦。

平静与沉默一样,有太多质地。我的平静是经过许多盼望和更多失望才获得的吗?或者,仅仅因为从不太过接近的默然?

我想,如果一个人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无法面对欲望获得满足或落空之后的虚无,就无法获得真正的平静。

“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流离失所的张岱提笔这样描述他年轻时认识的一名女伶。并无爱欲纠缠的过往,只因她属于他曾经历过的最好的年代,作为一个脚注,化成回忆的画像被细细描绘。

你不知道命运为你准备了什么,它又在何时以怎样的面目到来。当盛世繁华落尽,人生中最不缺也最长的就是下坡路。他露船空载,且记且忘,历历在目的是她的眉眼,记得她曾于一个烟霞如焚的傍晚,在他身边低声哭泣过。他从江南浩渺的微凉水色之中,看见她悉心描画的粉黛像火一般炙热难以排解的内心。几百年后,我在皎皎月色中看见了你一样炙热的情感,也看见了无法以同样热情回应的无奈。

或许他还看到了盛极而衰,否泰转换的必然。

张岱的前半生过得绮丽奢靡,吃穿用度不凡,脾性嗜好不俗。这个生在世家的富贵闲人,早早看清生命注定是场荒废,正因为清楚的知道,所以才努力想要浪费的考究些。你说的对,这个世界虽没有万般自在,却也有千种风味。如若我们有心,这个过场也称得上几分精彩。

张岱后来在文中写:“欲脱樊篱,断须飞去。”而真正想要的那些,又可以拥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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