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空开满栀子花（2）

2. 垃圾时间

今天我轮值的时候，佳美对我说：“今天你的护理对象换成阿尔法三号。”

“好，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资料在工作台上，看完签字。”

“好。”

佳美是负责人员调配的A.I.，从来不会多费话。那么这个护理对象应该没有什么特殊性。

编号阿尔法三号的是位老爷爷，看起来比我那位在地球去世的奶奶还要老。

对付老人，我有一套招式非常好用，就是聊起我的奶奶。但是这次要聊的话就会扯上死亡话题，还是不要吧。

虽然，来了这里的，确实是临终的人士……不聊死亡的话聊什么呢？

“你的奶奶啊，留在地球了吧？”

结果是阿尔法三号主动提起了我奶奶。我也就顺着说下去了。“她去世了，不久前。”

“哦，死在地球上，挺好的，我很羡慕呢……”老爷子这话倒是很由衷。

“地球并不好吧，污染那么严重，”我说，“要不为什么我们要移民呢？”

“这是你从课本上看来的吧。可惜他们没有写《移民前传》，那时候地球可漂亮啦。”

“怎么漂亮法？”

“像你奶奶年轻时一样漂亮！”

这句话一下子打破了我想保持的沉静缄默气氛，我和他都笑了。

“反正，现在我是垃圾时间，我和你聊聊地球的事儿，你介意吗？”

我笑道，“当然好。”

我知道阿尔法三号有过一次特别要求，即，临终病房里面不允许录音录像，所以我也少了很多忌讳。

“孩子，你这么年轻，应该对地球没有什么了解？哦你是在基地出生的？那么，是你的父母从地球移民过来，带来了你……

“留在地球的奶奶，一定很想念你们吧！我也有很多朋友，他们选择了留下，我当时负责一批移民飞船，我见证过很多家庭的别离……是的，跨越光年，跨越星际，人们移民到四面八方，但是地球毕竟是我们的共同家园啊，是我们唯一的家乡……

“现在你要是问我，我是否后悔远离了家乡和亲人，我得老实承认，是有一点儿。但是我留恋的地球，再也不可能是我年轻时的那个模样，这是不可回头的。我们碳基生命就是这样，时间在我们的思维里只有一维性，过去的不会重来，这是客观真理。所以，说有一点后悔，这又有什么呢，人最无用的情绪之一，就是后悔了，这个你同意吗？

“我来到基地，当时正在建立永久殖民点，整个基地真是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这个你已经从基地历史的书上了解过了，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就要离开了，我并不是宗教信徒，所以没有什么天堂和地狱让我去，我只是很高兴地回到了无机世界，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大欢喜。

“很难理解吗？并不？那很好啊，说明我们基地的基础教育做得很好。人类能正确看待碳基生命的有限性了，就少了许多无知的恐惧——地球文明史上，人类的启蒙正是从认识有限与无限正式开启的——宗教曾经帮助人类解释了有限生命与无限存在的矛盾，确实很安慰人，不过现在我们都不需要它了。这些都成为过往云烟了。

“我期待着这样安静的结束：回到家乡的夏天，……啊啊，那时候地球上还有夏天，天很蓝，风吹着，门廊外面开着一片栀子花……我和好朋友坐在门廊上喝着冰镇啤酒……噢噢，就是那样的夏天！

“当然，你也会说，这都是幻觉。这没问题！只要我结束，幻不幻觉这有什么重要呢！我为基地工作了一生，我就想，再闻闻栀子花的香气，回到那个永不凋谢的夏天！

“只要这么想着，就很美了。”

我怕他说话说得累了，给他盖上了毯子，把室温调低了点，让他好好睡。

然后，阿尔法三号就这样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待续）

图by Taalaibek Musurmankulov